回去的马车上, 尹禛看着车窗外,继续的沉默着。
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天和帝一点也不蠢。相反, 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一个人能通过三年的时间叫那么些人跟随他,岂非等闲之辈?
不仅非等闲, 这还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对手——更善于蛰伏和伪装!不动则已,动则一举能定乾坤。
这样一个对手,周王府的所作所为, 他真不知道吗?
这样一个对手, 真的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吗?
到底是周王府在蛰伏, 还是天和帝在蛰伏?谁说的准?
那么,自己这条小命,到底是在人家手里,还是在自己手里?
他的左手不停的转着右手的拇指,一扭脸,见桐桐也是这个动作,手指上其实什么也没有, 就是在那里不停的转啊转的。
他愣了一下,没打搅她,也没挑破。
才还觉得人为刀俎, 颇为急切。可一看到她, 心竟似稳了。有她,他还真就不怕。
先送桐桐回林家,下车前叮嘱:“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 容我想想。”
嗯!知道呢!谁还管别人的恩恩怨怨,咱们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再说吧。还能替谁操心?两人现在赤手空拳的, 想其他的都没用。
突然就发现,她是这么一个识时务的人。
下了马车,她拉住他低声道:“小心点,包括你身边……老王爷身边……千万千万。”
尹禛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然后笑了笑,“我会谨慎!再谨慎。”
桐桐这才笑了,摆摆手朝林家大门跑了进去。
尹禛这才上车,跟阮义低声道:“走吧!回府。”
他没急着去后园,而是回了院子,梳洗了,换了衣裳在书房里晾着头发。而后对着挂在墙上的舆图出神。好半晌,他才近前去,将手一路往东北的方向移动。
这里,白山黑水,极其苦寒,乃是最大的流放之地。
他的手在上面犹疑良久,才重重的拍了一下,起身往外走。
天色已晚,偌大的府邸沿路也被照的灯火通明。
书房里,老王爷点了点桌上的菜:“等了你这半日,怎么?跑了一趟,累了。”
尹禛回身,将书房的门从里锁上了,这才环顾了一圈,将书架推开,里面果然露出一间密室来。
老王爷眼睛微微眯了眯,就见这孩子直接进了密室,在密室里四下里看,又从墙角下搬弄了一下,密室的墙重新移开位置,密室里还套着一间密室。
这其实不仅套着密室,再往里,还有密道。
老王爷一步一步的跟进去,将密室的门一一关上。两人不言语,顺着密道一直往出走,再出来,已经是个陌生的院落了。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子一般。
密道出口在假山里,景观的瀑布从上面流下来,发出极大的响动,在这里说话,谁也听不见。
老王爷坐在石头上叹气:“你二叔跟你都说了?”
尹禛跟着坐在,“说了一些,隐了一些!隐的那一些,我不想追问。今儿,跟老王爷面对面,只一件事。”
“我要走。”
什么?
“我要走,离开京城。”
“去探访名医?”
“不!我希望老王爷能促成我去青州。”
青州?青州、幽州之地都乃苦寒之地,非重刑犯不发配。那里跟草原鞑子、蛮夷野民混居,民风彪悍,常有摩擦争斗。那里是文官宁死不愿去,武官不得不去的地方。
你去那里做什么?尹禛看向老王爷,沉默了良久,这才道:“保命!”
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也是给周王府提个醒,都小心着点吧,皇位上那位没那么简单。
老王爷满脸复杂的看向尹禛:“你知道了?”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尹禛笑了一下,在月色衬托之下,这笑意如这月色一样凉薄,“或者,您也知道宫里那位怀疑了。可您就是拿我和您的命……在给南疆争取时间。”
老王爷沉默了,没有说话。
尹禛摇摇头:“老王爷,您便不是我的亲祖父,也是我的叔祖父,喊您一声祖父,原也是该的。周王府救了我的命,为了我折损了儿孙,这是我欠王府的。今儿,我提醒您一句。南疆之地,经营的好,可自立为王。但想从南疆成事,却是千难万难。这一点,我相信您也知道。为何呢?因为南疆多山多沼泽,易守难攻,可自立。但同样,这样地势也注定了,南疆之兵,想调拨出来,难!难!难。
所以,这些年,您小心的经营。二叔所在之地,便是藏兵之处。但这些,远远不够。天和帝能成事,只是因为宫变吗?不!是因为利益。是因为他能给更多人利益!说实话,我不觉得建章太子死的冤枉。”
老王爷笑了:“是啊!这就是为什么当年那么惨烈,而今却无一人提起的原因。朝中之人都是无良心之辈?亦或是,帝王能捂住天下悠悠众口?也不能。说到底,利益而已。”
尹禛叹气:“太子以储君自居,他只有公心。错就错在,在当年,太子连一个明面上的竞争者都没有。除了一直跟着他,‘忠心’于他的平王之外,他再无别的兄弟。而先帝又自来不喜平王,那么,他就是这个王朝铁打的唯一的继承人。这个太子培养的很成功,一如历史书先贤君子一般,皎皎如艳阳,郎朗如明月。光华普照之下,不容一丝阴影。可世上事,从来都分阴阳——无阳不生,无阴不长。”
老王爷又沉默了,这个孩子说的对!在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后,他是这么看待当年的事的。
尹禛又道:“太子考量问题的角度永远都是‘东宫的利益,即朝廷的利益;朝廷的利益,即东宫的利益’,且满朝上下都默认了这一点。可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帝王需得无私,是因为权柄在握,天下不得不从!可太子若无私,谁从他?除了志同道合者,无人肯从他!
他活在帝王的身边,却一步步的失去了圣心;平王在外三年,拉拢了人心,也争取到了帝王的圣心。帝王老了,想平衡。平王乖顺,唯帝王是从。权力场中,没有父子。只要平王可用,帝王当然要用。平王就是在这父子嫌隙中,玩了一把跷跷板的游戏。不知不觉中,太子失了帝王的支持不自知,失去了朝臣人心,亦是不能自知。
修筑河工,这是多大的事呀!朝廷不拿一分一文,平王如何办差?只能许以利益,叫这些人长期从中受益,事才能办下来。可紧跟着,东宫干什么了呢?东宫以明折的法子,将对江南之地官员调配的事摆在了明面上……”
老王爷狠狠的闭上眼睛:是!这就是导火索。他叹气:“当时,虎臣跟东宫谏言,这本是关起门来密谈之事。东宫太子却将此事摆在了朝堂之上。”
尹禛能说什么呢?“这种时候,只能升不能贬,更不能查。得忍着,得一步一步,步步为营的将人调出来,分散开来,花五年、八年、十年之功,只要能完成,就不错了。急什么呀?等朝廷缓过气来了,等先帝驾崩了,等一朝权柄在握了,万无一失了,再动、再查,再追究,不行吗?当务之急不是河工继续往下兴建吗?当年便是千错万错,平王周旋之下,修建河工之功,却不能抹杀。”
是!所以,朝堂之上,这十数年来,基本还算是安稳。因为大功之下,难免有瑕呀!这是常情。
太子的决断下的太草率,这才是错了。就像是这孩子说的,太子的认知错了!东宫不是朝廷,朝廷也不是东宫,这两者之间,利益不能划等号。
说到底,太子可以一腔公心,却不能要求满朝上下人人无私呀!
谁也没说,皇位上的一定得是好人。
尹禛就说:“当日,那种境况之下,平王登基,他是不能查了。不仅不能继续查查,他还得安抚。就比如,周王府,他给兵权了。然后呢?南疆。”
地理位置就决定了,你自立容易做大难。
如果不知道当年的事,还能将这当做是机缘巧合。
可如今知道了,就不能侥幸了!这未必不是人家刻意的安排。纵使你们拥立太子遗孤,那你们就先在南疆自立去吧,能怎么着?
要是换成自己,自己也会这么干的!那地方小部落众多,治理难着呢。耗你两代人,瓦解的也就差不多了。
天和帝这一路走来,想想都知道他走的有多不容易。但凡一个大意,就会掉脑袋的。这样一个人,他心里会信谁?给你看的,那就是想叫你看的。不给你看的,他藏的严实着呢。
他跟太子比起来,一个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个是长在阳光雨露滋养下的,这两者压根就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
所以,老王爷,您别告诉我说,我的脑袋能一直这么安稳的挂在我的脖子上。
他再次请求,“祖父,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您,我不是建章太子,我干不了他那样的蠢事。我这人,一向务实。什么家仇国恨,我不会去想了。我现在就想着,我得活着!青州在白山黑水之间,再苦寒,再是亡命之徒聚集之地,可那地方,能给我一个喘息之机。”
说着就起身,“祖父,只有我走了,咱一南一北之间,才能互为臂助。毕竟,迄今为止,我们的利益还是一致的!”
老王爷:“……”当年的太子若如这个孩子一般,我周王府又何必像如今这样,进退维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