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里的草原, 浓浓淡淡的绿交错着深浅不一的黄,如一张锦毯铺就在天地之间。
在这锦毯之上,远远的听见马蹄声。一群骑着马的少年纵马围猎着什么。
“那是猎什么呢?”苗子川问身边的参军, “是中千户所的将士?还是什么人呀?”
“看不清楚是什么人,像是在围猎黄羊群。”
苗子川控住马, 站在高处远远的眺望。还心说,这么多人,逮住两只就不错了。黄羊这东西难捕猎, 它的速度太快, 且擅长跳跃。它都是晚上聚在一起栖息, 最好是晚上悄悄靠近,然后用火把惊它们一下,趁着这个混乱的空档赶紧猎杀。可饶是如此,那能逮住几个也不好说的。
这些小子,大白天的追着黄羊群,真是力气没处使去了。
正看的有趣,突然听见一声呼哨响, 紧跟着草窝里窜出那么些更小的孩子。这么孩子手里拿的什么,就见正逃命的黄羊群瞬间便乱了,有些明显是被绊倒了。一绊倒, 就有孩子上前, 用绳索往羊身上套。或是脖子,或是羊腿,一旦套上就挣脱不开。
这一拨套完了,又是一声呼哨响。这逃出来的黄羊还没反应过来呢, 又是窜出来些猴孩子。吓的黄羊四散突围,可紧跟着, 有些黄羊一下摔倒了,像是进了什么套子里,有些发出惨叫,像是撞到什么陷阱里去了。
还有侥幸逃脱出来的,就见纵马的那些少年搭弓射箭,并不是人人能射准,有些射中了,黄羊还继续跑。此时,就见一直游离于外的少年在身后补箭,箭箭都在落在黄羊眼睛的位置。
“好箭术!”苗子川喝了一声彩,就御马朝下走。
没想到中千户所里藏着这么好的苗子呢,这要是带在身边两年,便是一员虎将。
可到了跟前了,苗子川远远的看着一身男装的桐桐,再看看挂在身边不离手的剑,他认出来了:是这个丫头呀。
桐桐早看见他们这一行人了,近前来才看清是苗子川。
她从马上跳下来,笑眯眯的跑过去,“大人,怎么是您呐?今儿您可赶巧了,有新鲜的黄羊吃。”
苗子川:“……”只能从马上下来,恭敬的见礼,“夫人。”
桐桐巧妙的避开了,然后扬着一张喜气盈盈的脸,“您瞧,这一群黄羊多肥。”
苗子川看着这一群大的大、小的小的孩子,然后扭脸看桐桐:“夫人这是?”
“都是千户所里的孤儿。”桐桐指着这些孩子,“没了母亲,父亲战死了。袍泽遗孤,总得叫他们活下去吧。刚开始,也只我们百户所里的孩子,我们勉强还能养的起。可一旦开了口子,一到饭点,家门口就围满了孩子。有孤儿,也有些是家里日子实在窘迫,吃不饱,就想混口饭吃。可这么多,养的也艰难。我就给带出来,找口吃的。今儿收成不错,回去熏了,冬里好补充肉食。这皮毛也是好的,给他们做靴子穿。”正说话呢,獾子朝这边喊:“夫人,这些半大的要放了吗?”
半大的黄羊是今年春天的崽儿,如今才几个月大。这不被活捉了吗?
桐桐摇头:“放了也活不了了。”离了族群的庇护压根就没有生存的条件,“用绳子栓了带回去养着。以后打草喂!”
还有一更小的小子问:“夫人,逮了活兔子能养吗?”
“不会!回头问问侯爷兔子窝该怎么弄。”
苗子川心里不是滋味,这些孩子里大的都十一二岁了,可她和侯爷也才十四五岁而已。这么一丁点的年纪,不仅自己要在这里生活下去,还得这么‘拖家带口’的过日子。
参军低声道:“今儿这是黄羊,真要是几十人的马匪或是敌军,也一样跑不了。”
桐桐看了这参军一眼,“您盛赞了。黄羊不攻击人,但马匪或是敌军却不一样。”参军心说,您要这么比的话,那过几年,这些孩子也会长大的。他们也不会再手无寸铁,等到那时,别说几十人了,就是数百人,只怕也休想从这些孩子手中逃命吧。
这说是狩猎,但其实不就是练兵吗?
这些孩子追逐猎物,在猎物被射杀之后欢呼雀跃的,这是见血不怵的。这其实才是最难过的一关!好些军中文职到现在都不能见杀人,一看见就害怕。
他没敢再回话,只看着这些孩子中,几个大的迅速的集合所有人,好似在清点人数。半盏茶的工夫,一个精瘦的小子过来了,“夫人,捕获黄羊一百二十一只。人员全员集结完成,能归否?”
“二狗子摔了一跤,草把下巴颏刮破了。”说着指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笑。
下巴果然一个血道子,桐桐也笑:“给二狗子多一勺羊血!”
二狗子嘿嘿嘿的笑,往他姐姐身后藏。
桐桐这才说獾子,“带着猎物,归!”
“归喽——归喽——归喽——”
一声声欢喜的回应声,是一种在军营中久没听到的声音了。
桐桐再次邀请苗子川:“大人,跟我们一道儿回吧。今晚上炖黄羊烙饼,您尝尝我的手艺。”
好!走吧。路上的时候,苗子川就看骑在马上一脸笑意的桐桐:“夫人……可还习惯?”
“说习惯那是假的。”桐桐看着草天相接的远处,而后叹道:“毕竟在京城,在皇宫大内,是听不到这里的风声的。没来过之前,边陲只在先生的言谈里,只在尺幅大小的舆图上,甚至只在伤春悲秋的诗词里。”
她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看向苗子川,“宫学里的先生都是当朝大儒,先生口中的边陲,那是两国的交往史,却没告诉我们,你来我往的争夺,边陲之地的百姓是如何过日子的;圣人御书房挂着巨大的舆图,他也曾指着舆图告诉我们那就是江山,却不曾告诉我们,江山并不是处处都如京都一般繁华;读过的诗词里,景是壮丽的,人是悲壮的,却来了才知道,想要悲壮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的,更多的人只有悲没有壮。”
苗子川被这话说的,鼻子隐隐有些发酸。谁又不是怀着满腔的热忱来的,可……这个江山值得保吗?
他只听着,没言语。
那边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子窜出队伍了,这位夫人在马上吆喝:“脱离队伍,罚你们把今晨交的字多写十遍。”
那俩小子指着远处,“夫人,兔子。”
桐桐招手叫两人过来,“侯爷有没有说过,‘将军赶路,不斩野兔’的道理。”她指了指队伍里活着的黄羊,“这些小羊受了惊吓,回去得用药,才好养活。养活了它们,明春就会多更多的小羊崽。你们在回去的路上撵兔子,一定能撵上吗?就算撵上了,耽搁了时间,折损了小羊,哪头大,哪头小?”
两人不说话了。
“目标定了,只管朝前走,不许左顾右盼!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许留恋,不能多看一眼,懂吗?”
记住了!
“去吧!”桐桐打发了俩孩子,獾子抬手,“夫人,我领罚。”
好!你带队,你领罚,本就该如此。
苗子川什么也没说,一路上就这么看着。一回来,这些孩子就各自安排去了,不用人多管。
尹禛才从营里回来,站在门口等着桐桐呢,谁知道连苗子川一起等回来了。
他就喊吕大力,“去请莫大人,就说苗指挥使到了,今晚本侯宴客。”安排完就迎了过来,“大人,这么快又见面了。”
“侯爷!”
主客彼此见礼,就把人往里面让。
正厅里的家具不精致,但却也样样都有,收拾的齐齐整整、干干净净的。甚至于还多了几分雅致。
桐桐粗粗的梳洗了,就亲自泡了茶端过去,粗瓷的茶具,茶却格外的清香。
苗子川又喝了两口,才问桐桐:“这是从京城带的茶叶?”
桐桐就笑:“那倒不是!这就是白头山产的刺茶。”
桐桐没再接话,尹禛点了点头之后她就出来了,得安排饭食了。其他的随从朱富贵帮着招待,正堂里只剩下苗子川和尹禛两人。
“知您在军中也未必得自由,此次多亏了您。”尹禛举起茶盏,“我敬您。”
不敢!您是侯爷,如今又非有罪之身,岂敢受此礼。
“要论尊卑,您又何必来一趟呢?”尹禛举着茶杯没放下,“知您与岳父交情匪浅,小子亦知受了谁的遗泽,这一杯,是晚辈敬世叔的。”说完,将杯子双手举起来,与额头齐平之后才喝了的。
苗子川:“…………”你非要以林虎臣的女婿的身份来敬我,那我还真就没法推辞了。
行吧!世叔就世叔吧,认了。
他端起杯子将茶喝了,尹禛眼里便有了笑意,又亲自给斟茶:“世叔,小侄知您之能,亦知您这些年心灰意懒,对朝廷寒心之极。可世叔啊,这天下不只是圣人的天下,这边陲也不只是圣人的边陲。为某些人,这江山不值得保!可若为了天下之人,为了天下公义,这江山又非保不可。”
他的手指点在桌子上,“而今的镇北军哪里镇北了?不仅不能镇守北部,如今俨然长了北部的一颗毒瘤。为祸为乱,无人可治。此害对百姓而言,与戎狄之害有甚差别?”
苗子川眉头微微一皱,“侯爷这话……可谓大胆。”
不是话大胆,而是局势到了现在,事难办了。
事难办了,越发没人敢说实话了。
尹禛将茶推过去,问说:“世叔可愿做一回敢说实话的忠臣?”
苗子川抬起眼睑,与这位小侯爷对视,良久之后才道:“今方知——小侯爷心存大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