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墨道了声谢,就和瑞塔走了。
在地里伸长了耳朵听他们对话的人,忙围向汉子。
“大队长,你怎么跟他们说实话?那家子丧良心的,凭什么得好处。”
“就是,黑心肝的祸害,死了倒是为民除害。”
“大队长,我就说不要让水仙那个小贱人出去,她不出去,哪来的这些事。”
“对对,小贱人运气这么好,还能遇到贵人,真是老天没眼。”
汉子脸色沉了沉,他同意水仙出去,也是因为道路艰险,容易出意外,谁知道……
“行了,也不一定有好处,即便有,他们父女俩也没资格得。”
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啊,他们可是戴罪之身。
师墨瑞塔将众人的对话听在耳里,唇角勾起。
不用查,她就能断定,是白眼狼无疑了。
往小姑娘家的路还挺远,在村子的最尾端,靠近翻滚的大河,夏天凉爽,但蚊虫多,冬天河风对着呜呜的吹,冷死人。
茅草屋破旧不堪,到处都是洞,一点不保暖,冬天的时候,水乐贡将家里所有的衣服,都穿在闺女身上,自己才会受寒,加上沉积在身体里的病灶同时爆发,一病不起。
没有院门,师墨在屋外喊,“水仙,在家吗?”
回应师墨的是几声虚弱的咳嗽。
师墨放出精神力看了看,家里只有躺在稻草堆里,看不出人形的男人,脸色灰白,眼窝深陷,身上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看起来像个有皮的骷髅人。
张着嘴喘气,不知道身上哪疼,表情很痛苦。
水仙小姑娘这会正在屋子后边的峭壁下,抓小鱼小虾。
峭壁下,是一小片堆着碎石头的河滩,一到夏天,河水消退后,这些石头下面,就会有虾蟹,小小一个,没肉,但却是他们父女俩唯一的口粮。
村子里的粮食没有他们的份,村民不会带着他们打鱼,他们自己也打不到鱼,只能抓这些小虾小蟹吃,偶尔能偷偷去小丘陵或者有草的河岸边找些野菜换口味。
小姑娘从中午回来就一直在这抓,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抓到才能填肚子。
这么久,小木桶里,也才不到一斤的虾蟹。
师墨跳动眉尾,自己都快饿死了,竟还大方的送她那么大一捅东西,那些东西怕是小姑娘省吃俭用很长时间才省下来的。
小姑娘瞧着够吃了,就起身,拎着桶回来。
饥饿加曝晒,瘦弱的小身板晃了晃,紧紧抱着桶,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小脸惨白如鬼,唇色都是白的。
随后若无其事往上爬,一步步挪回家。
刚从屋子后绕过来,就看到了师墨两人。
小姑娘眨眨眼,又晃了晃脑袋,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也没有出现幻觉,才忙迎过来,“姐姐,你们怎么来这了,怎么找来的?是找我吗?是有事吗?”
师墨笑道,“我买了你的东西,还没给钱,你的桶也没带走,特地给你送来。”
小姑娘连连摆手,“我说了,是送给姐姐的,不要钱,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卖也卖不出去,平白耽误了姐姐的时间,算是给姐姐的赔礼。桶也是破桶,哪值得姐姐跑这一趟。过来的路很危险,姐姐不该来的。”
“没事,反正都来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茅草屋只有一间,她爹正躺在里面的稻草堆里。旁边搭了个棚子当灶房,小姑娘满脸窘色,不知道该不该请师墨进去坐。
师墨不等她回话,自己就走了过去,在棚子外边的木墩子上坐了下来。
“我走了一路,午饭也没吃,饿得不行。过来时就带了点米面,没有熟食,能不能借你的锅灶煮煮?”
“能,能的,”小姑娘回神,赶紧跑过去,“姐姐不嫌弃我做得不好我帮你做吧。”
“不用了,瑞塔做饭很不错,让瑞塔做,你把锅灶借给我就行。对了,你这些小虾小蟹看起来不错,能卖给我吗,一起做了吃。”
“不用买,姐姐不嫌弃,拿去吃就是,我来洗吧。”
明明是自己的口粮,饿得恨不得吃土了,小姑娘也十分大方的往外送,半点不迟疑,还勤快的倒在木盆里清洗。
倒不是她有菩萨心肠,舍己为人,而是因为师墨大老远的给她送钱送桶,虽然她没想过要,但师墨这份心,就值得她全心全意回馈。她没有值钱的东西,这些不值钱的师墨不嫌弃,她自然不会吝啬。
自己饿肚子事小,反正饿习惯了,多饿一顿也没什么。
师墨不知道小姑娘所想,说了声谢,顺势接受了。
瑞塔在棚子下做饭,小姑娘认认真真洗虾蟹,师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小姑娘闲聊。
小姑娘现在已经十五岁了,瘦弱的缘故,看起来比同龄人小,读过书,识得字,说是以前村子里有大船,出入很方便,每天乘坐大船来回就行,她那时候五六岁,出去读了一年。村子里只要稍微有点余钱的家庭,都会送一个两个孩子去读。或许是因为在这里被困得久了,都想通过读书走出去。
后来大船没了,出入不方便,她家也没了钱,就再也没上过学,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她爸空闲的时候会教她,小姑娘的学识还不错,没比同龄人落下多少。
听说她爸学问很好,当初还是地主的时候,水家老爷子是把儿子当状元培养的,只是那时候不科举了,连皇帝都没了,老爷子遗憾的同时,也不愿意让儿子丢了学问,一直有请先生教,直到家里出现变故。
家里出事的时候,小姑娘才刚刚记事,出事前的事忘得差不多了,感悟也不深,说起的时候,看不出有多伤心难过,只是对于亲人还记忆尤深。
本该难过的,可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根本没有功夫难过。
说着话,小姑娘还会时不时跑进去给亲爹喂水,看看亲爹活没活着。
小身子瘦弱得不堪一击,但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拼了命的支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亲人都没了,只剩下他们父女,她也是害怕的,害怕亲爹也没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一个孤身的花季姑娘,在这个群狼环伺的地方,要么被欺辱致死,要么自我了结保全清白。
反正不管如何,都没办法完整正常的活着。可她想活着,活着很难,就因为难,所以不甘心,就因为难,她才要反抗命运,活得更好,比任何人都好,让老天爷,让所有人都看看,再难,她都能活下去。
这些话,小姑娘没有说出口,但师墨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是个倔强不屈敢向命运抗争的姑娘。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会用命去抓。
“船去哪了呢?”师墨问。
小姑娘动作一顿,眼底闪过怒气,随即又若无其事继续洗虾蟹,“烧了,被我爹烧了。”
这船有故事啊,应该也是村子里的人怨恨水仙家的原因。
师墨没有追问,瑞塔煮了粥,已经好了。
粥香满院子飘,水仙肚子咕噜噜狂叫。
响声有些大,她自己不在意,但怕在师墨面前丢人,就狠狠的捂住,若无其事的继续做活。
瑞塔将粥装进碗里,她们来的时候手里拎了大桶,用布盖着,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想拿点什么出来都方便。
装粥用的碗筷就是从桶里拿出来的。
端了一碗递给师墨,“夫人,粥好了,当心烫。”
师墨笑着说了声谢,水仙却因两人的称呼愣了愣,夫人?
回神时,粥香就在鼻尖下,慌了一瞬间,忙往后躲,“不不,不用了,我吃过午饭了,我不饿,谢谢婶婶。”
瑞塔很温和,笑道,“说谎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快吃吧,吃完就去给你爹喂点,这会粥还烫,等你吃完刚好可以喂。”
水仙脸有些红,但还是拒绝。
瑞塔直接塞她手里,“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技能。人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也不可能永远活在尘埃里,活着才能改变现状。”
水仙心口一滞,眼眶瞬间红了,家里出现变故后,除了爹以外,她没有感受过来自任何人的温暖和善意,也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鼓励宽慰的话。
她以为,她会一直挣扎到死,孤独又冷寂。
抬眼去看师墨,对上一双含笑温柔的眸子,“吃吧,瑞塔婶婶的手艺很好的。”
水仙喉咙哽了哽,在眼泪滚出眼眶的瞬间垂下了头,眼泪滴进了粥里,“谢谢姐姐,谢谢婶婶。”
瑞塔拍拍她的头,“不客气,快吃吧,不够锅里还有。”
水仙低低的应了一声,大口大口的喝粥,真的好香啊,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了,这味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小姑娘也不怕烫,几口喝完,就不再吃了,忙端着碗去喂她爹。
师墨没多劝,小姑娘好强。
水乐贡现在已经病入膏肓,身体各个器官都在急速衰竭,靠一口气撑着,应该也是放不下闺女。
昏昏沉沉的对外界感应不是很清楚,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知道闺女在他喂吃的,即便吞咽难受,也强逼着自己吞,只想多活一天是一天。
只是饿得太狠了,胃都饿小了,只吃了一两口就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