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华灯初上, 正是相府上下准备用晚膳时。
今晚相爷在府中用晚膳,丞相夫人亲自炒了几盘拿手菜端进饭厅,刚把碗筷准备好, 齐仲和两个闺女就过来了。
一家人坐上饭桌,齐仲环顾一圈问:
“王爷和毓姐儿那里有送些菜肴去吗?”
丞相夫人正在为齐仲布菜,闻言愣了片刻才笑道:
“送了的。一日三餐总不会少。”
送的都是厨房做的宾客定食,不用丞相夫人另外费心的。
齐仲点点头, 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
“到底是王爷, 别怠慢了。”
丞相夫人还没应声, 就听齐彤轻笑了一声:
“真没见过比他更穷酸的王爷, 婚后竟赖在岳家不走了。”
齐仲啧声斥责:
“休得胡言。”
“女儿可没胡言, 那岭南王府都塌了!他们没地儿去,可不就是只得赖在相府了。”齐彤气不过, 又道:
“还有,今日镇国公夫人请姐姐去挑首饰,我也跟着去了, 听七小姐说了好些那位王爷早年的事迹,说是他当年住在皇子所里,连个黄门太监都敢使唤他, 给他脸色看呢。”
从前齐彤只知道六皇子周敬无权无势不受宠, 却不知连个阉人都能骑在他头上撒野,想到这人从前竟还给自己送过情信,齐彤就浑身难受,再一次感慨自己心志坚强, 没跟这种人牵扯上。
齐仲见女儿越发口无遮拦, 气得将碗筷放下, 正色训斥:
“这些话不管是谁告诉你的, 今后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若再被我听见你这般背后议论岭南王,便自去祠堂面壁思过。”
齐家三姐妹的性子,齐甄端庄稳重,有点大家风范;齐毓孤僻冷淡,对谁都不假以辞色;而齐彤容貌生得最为美艳,但性子却犟如牛,遇事总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评论几句,说好听点叫直爽,说不好听就是冲,很少有真心服气的时候。
就好比现在,尽管被亲爹严词批评了依旧不愿悔改,还想再辩论几句,被丞相夫人和齐甄同时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才勉为其难的闭了嘴。
就在这时,外面伺候的婢女进来回话:
“相爷,夫人,王爷和王妃求见。”
齐仲和丞相夫人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哈,我说什么来着?他们定是知道父亲在家,特地过来攀关系的。”齐彤嗤笑着说。
“住口!攀什么关系?不论王爷其人是何身份地位,就说王妃,那也是你门的妹妹,你们能来见为父,她就来不得了?”
齐仲压低了声音怒斥一番后,又对丞相夫人责怪道:
“瞧你平时都教她了些什么!”
丞相夫人无端被责备很无奈,齐彤想为她争辩,被丞相夫人按下。
齐仲平复心情后,才对传话丫鬟说:
“快快有请。”
说完,齐仲亲自起身迎出饭厅,来到廊下,丞相夫人想了想,也放下碗筷,对齐甄齐彤招手示意,母女三人随砸丞相身后。
不喜归不喜,但该有的礼数要有,不能落人口实。
周敬和齐毓被请进小院时,就看见那一家四口在廊下排排站着。
两人上前,齐仲笑容满面的迎下台阶,率先对周敬拱手见礼:“王爷,王妃。”
周敬上前扶住齐仲:“丞相如此折煞小王,快别多礼。”
齐毓跟着福身:“父亲母亲安好,两位姐姐好。”
丞相夫人领着两个女儿一同走来,不管刚才在饭厅里说了什么,一致对外的时候,还是很客气的。
这画面让齐毓脑中回想起一些早年记忆。
印象中,她从小到大都融不进这个家,父亲事忙少见,母亲偏爱大姐和二姐,有什么东西她最后一个拿到,有什么事她都最后一个知道,她们娘儿仨凑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而对齐毓,丞相夫人不是嫌弃就是数落,再拿她的两个姐姐有多优秀来打击她,而齐毓努力学会一样技能,想得到母亲夸奖时,丞相夫人也总是敷衍了事,缠得多了她还会很不耐烦的指责她:这么点东西,有什么值得骄傲自满的?你跟你两个姐姐比差远了。
久而久之,齐毓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得到母亲的认可,渐渐就变得沉默寡言,越来越孤僻冷淡,直到后来,外人只知道齐家有大姑娘二姑娘,而鲜有人知还有个三姑娘。
若不是陛下将她赐婚给了周敬,只怕到现在人们也不知道齐家还有她这号人。
因为这个,齐毓即便是穿越过来也很难对齐家人产生情感上的连接。
“王爷王妃这时候来,用过晚膳了吗?若是没有的话,就……”齐仲边说边对饭厅外的丫鬟招手,让她过来听安排,谁知周敬不等他吩咐完就说:
“相爷客气,不用麻烦了。我和王妃此时过来是为告辞的。”
此言一出,齐家四人皆面露疑色,两两互望后,齐仲才问:
“告辞?王爷和王妃要去何处?”
周敬拉着齐毓的手说:
“自然是回王府了,这两日多有叨扰,还请岳父岳母和二位姐姐别见怪。”
齐仲‘哦’了一声,犹疑片刻后,还是决定将周敬拉到一旁说话:
“不知王爷可知王府昨夜出了点事……”
周敬坦然点头:“知道。被雨冲塌了嘛。”
“对对对。”齐仲说:“那王爷还要回去?是否相府有人与王爷说嘴,若有的话,王爷尽管告知于我,我必替王爷惩治那帮刁奴。”
周敬往他的老丈人看了看,估量着他这话是真是假,不过,管他是真是假,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周敬还跟他客气什么?
“本来是不想说的,怕给相爷添麻烦。不过嘛……”
周敬压低了声音,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手,悄悄对齐仲指了指那边的齐甄和齐彤,把她们昨天上午在花园里说的那番数落齐毓的话,一五一十告知齐仲知晓。
齐仲也是没想到,他只是随口一问,这位王爷竟当真了,如今他说出挤兑他们夫妇的人是谁了,可齐仲却为难了。
就算大女儿和二女儿言语有错,可难道真要他为了这等小事,兴师动众的责罚她们吗?
周敬心中冷哼,原以为相府至少还有丞相是个明白人,得,白期待了。
“我与丞相说这些,也不是要丞相将二位姐姐如何,只是想为王妃说句公道话,她也是丞相和夫人的孩子,做父母的总不能太偏心,您说对吧?”
“确实。”周敬的话让齐仲干笑了两声,而后又问:“对了,王爷真要带王妃回王府去住吗?若有需要,从相府多带些人去,帮着收拾收拾也好啊。”
齐仲上赶着挽留,却被女婿训了一通,齐仲干脆也不留人了,他们爱去哪儿住去哪儿住。
“那敢情好!本王正愁没人使唤呢。既然相府出人,那不妨就多出一些,五十……八十个!本王那么大的府邸,想一夜就收拾干净,至少要这么多人才行。”
周敬深谙‘顺杆爬’的道理,当即就接话要人了。
齐仲感觉自己又被噎了一下,跟这岭南王说话还真够气人的,旁人不知他那王府什么光景,难道以为齐仲也不知吗?
拢共加起来连百步都没有的外墙,要八十个人去收拾,怕不是连身都转不过来。
“王府……我看到过。需要这么多人收拾吗?”齐仲语调委婉的问。
周敬却抓住了重点:“这么说,相爷是知道他们给本王置办的什么样的宅院?”
齐仲目光微动,迟疑片刻后干笑了两声,承认道:
“呃,听说过。后来我也去看了一眼。”
这时候不承认的话,难道相府还真要给他派八十个下人给他?
周敬意味深长的‘嗯’了两声,而后才缓缓点头表示:
“原来如此。”
齐仲按下惭愧,对周敬说:“要不,王爷从相府带十人去,连身契一并带走,之后他们便送与王爷差使,不必再回相府了,如何?”
送点人就算相府尽力了,岭南王应该知道阿斗扶不起来,是他自己的问题,与旁人无关。
周敬却摇头:
“我既与相爷说了八十人,那就是八十人,不比他们拿身契,今夜收拾完了,明儿一早让他们还回相府来。”
齐仲有些搞不懂,他那么点地方,为争这一口气有意思吗?
周敬不再跟他卖关子,直言告知:
“相爷不必奇怪,那八十人,不是派去打扫原来的那座王府宅院,而是新的。”
“新的?”齐仲今日休沐,没去衙门,竟未听说朝廷给岭南王准备了新的府邸?
周敬点头回道:
“没错,新的!位于金水河畔的四进宅院,与其他公爵王府相比虽不算大,但跟相府也差不多,再说了,那宅子就我和王妃两个人住,勉勉强强够了吧。”
周敬说完,转身回到齐毓身旁,他最后那些话说的比较大声,丞相夫人和齐甄齐彤也都听见了,全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周敬和齐毓离去的背影,久久不动。
半晌后,齐彤率先反应过来,问:
“他刚才说什么?金水河畔?朝廷给他们另备王府了?这怎么可能!”
丞相夫人也一头雾水,母女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齐仲,丞相夫人问:
“相爷,这是真的吗?”
齐仲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过,既然岭南王敢这般堂而皇之说出口,想必是八|九不离十的。”
据齐仲所知,岭南王府之所以那样置办,是因为荣安公的背后有德妃和献王,献王对岭南王离京骗钱之事耿耿于怀,这才授意荣安公克扣岭南王府的预算,给岭南王一个教训。
所以,这才两天的功夫,岭南王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荣安公和户部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