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近来六弟托父皇洪福, 赚了好些个银两,不知父皇寿辰, 六弟该如何表示, 不知我等可有幸观赏观赏?”
献王漫不经心的话,让众人的目光落在跟随周敬进勤政殿后,一直等候在外殿的几个捧礼太监身上。
这岭南王是……想一次送好几份, 以量取胜吗?
在众人的疑惑注视中,周敬把捧礼太监唤入内, 然后先将其中一只最大的盒子唤到跟前,他亲自将之打开,将盒子里的一只粉彩鱼尾瓶取出。
一般官窑烧制的瓷瓶大体豆绿、月白、天蓝为底,这粉彩倒是不常见,颇有一种春日桃花色的意境, 叫人眼前一亮。
不过,粉彩就算少见, 却也不是没有,若是寻常百姓用这粉彩鱼尾瓶做寿礼倒也使得,可在天家富贵面前,尤其在太子送的等身金佛和献王送的二十四桥明月的东珠面前,这粉彩鱼尾瓶就太过普通了。
刚才还翘首以盼的目光收回了大半,都觉得岭南王送的这份寿礼差强人意。
“这粉彩鱼尾瓶……我记得上回工部侍郎侯世杰的夫人做寿, 他女婿好像就送了这么个玩意儿吧,甚至那个还比六弟送的这个颜色更鲜, 瓶身更流畅些。”
献王忍着笑说, 心中暗想:
这老六到底还是见识浅薄, 好不容易凭一点小聪明得了父皇青睐, 竟不懂顺势而上, 趁风而起的道理,送这么个破玩意儿,也亏他拿得出手。
其他人大多也是这么想的,都觉得岭南王这礼物送的委实有点寒碜。
要是以往也就算了,可他如今已然封王,并且去年到今年还算做出了些成绩,只怕随着这份普普通通的礼物送出,让陛下感受到了敷衍,只怕今后就算继续抬举他也很有限。
“二哥说的是,我这粉彩鱼尾瓶自然不敢与那些名家大师之作相比,但这份礼物却是我花费了很多时间和心血完成的,就想送一份我亲手做的礼物给父皇。”
周敬语气平缓的说出这只粉彩鱼尾瓶的来历后,顺宁帝率先来了兴致,叫人把瓷瓶送上前,边赏边问:
“这是你亲手做的?”
周敬点头回道:“是,整整花了十几个日夜呢,从泥胎塑形,到彩釉颜色调配,烧制,那十几天,儿臣包下了一座窑厂,专门烧制这瓷瓶,总共烧了五六百个出来,最终把这个最好的挑出来给父皇做寿礼。”
顺宁帝听完这些,忍不住朗声大笑:
“听着倒像是花了不少心思,来,把岭南王亲手做的瓷瓶取来,把朕的察微镜一并取来,朕要好好看看岭南王的手艺如何,可别是糊弄朕的。”
皇帝的话虽然听着像是嫌弃,但看他连眉眼都透着笑的神情,可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反倒像是在炫耀。
顺宁帝确实觉得很新奇,所有人送的都是名贵稀有之物,送礼之人为他搜罗这些东西,定然花费了很多人力物力财力,而花费了巨大的东西,最后大多都是放入库房积灰,很少有再拿出来看和用的,到了明年又是一堆华而不实的新东西奉上。
他也不是说不喜欢这些东西,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皇帝坐拥四海,这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若非要说的话,那大概只有心思和诚意了。
其他人送的东西再名贵,也不过是交代下边的人去找去买去做的,远没有老六肯切切实实为他亲自花时间,花心思的诚意大。
正如他所言,这粉彩瓶确实不似名家手作,近看有不少瑕疵之处,但就冲他这份日以继夜的诚意,顺宁帝就觉得这份礼物在他心目中是全场最佳。
顺宁帝对这粉彩瓶看了又看,俨然有点爱不释手的感觉,皇后见状,主动道:
“岭南王亲手做的瓷瓶,本宫也想瞧瞧。”
顺宁帝闻言,立刻应允:“好啊,皇后想看便看,其他人想看的都可上前一观。”
几个妃嫔围在皇后身周,一同‘欣赏’岭南王的作品,不管是真有兴趣,还是想讨顺宁帝欢心,总之一时间,周敬送的礼物成了全场焦点,这效果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暗自朝齐毓递去一抹邀功的眼神,被齐毓瞪了瞪才稍加收敛。
齐毓品着御茶,心中对周敬说瞎话的本事又多佩服了一点。
这粉彩瓶确实是他自己烧制而成的,那些天他早出晚归,神神秘秘,问他做什么也不说,后来才知道是去研究烧瓷了。
不过他拿来送给顺宁帝的这一只并不是最好的那个,而是特地挑了一只远看惊艳没毛病,近看瑕疵一大堆的瓶子,美其名曰:真实。
他可以挑一只完美无缺的过来,但那样可能会被人质疑不是他亲手烧制的。
毕竟其他人可不知道岭南王在现代的时候,除了办公室里的枯燥数据工作做不好之外,凡事要动手的花鸟鱼虫,养猫遛狗类的琐碎杂事他样样精通,说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全才也不为过。
所以他才能在短短十几天里,把这个时代不算普及的粉彩釉给调配出来,并且烧制的还不赖,成品最好的那个现在正在齐毓的床头摆着呢。
“岭南王还真是有才,竟想到亲自烧制瓷器做贺礼,不仅有心,还很方便,只需付出点时间和精力就好,也花费不了什么,哪像我家王爷送的那二十四桥明月的东珠,一颗就能抵万金,足足命人寻了大半年才凑齐二十四颗呢。”
献王妃也随太子妃凑到皇后身旁看了一眼周敬做的粉彩瓶,回到座位后说了这番话。
意思再明显不过,直指周敬送礼物讨巧,包下窑厂烧瓷瓶,听起来好像挺能唬人,实际上却没花费多少,她特地强调了献王所送东珠的价值。
周敬恍若未闻,不动声色的走到捧礼太监旁,朗声说道:
“除了粉彩鱼尾瓶之外,我和王妃还另外准备了些礼物。”
说完,周敬便将捧礼太监手中的盒子一并打开,那瞬间的光芒立刻吸引了内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谁都没想到,那些盒子里放的竟然会是璀璨夺目的珠宝,有发钗,有簪子,有耳珰,有项链,有手镯……其中最惹人眼的是一只红宝石的腰扣,足足有鸡蛋那么大的宝石,走近一点几乎都能映出红光。
周敬将装有红宝石腰扣的檀木匣子取出,呈送到顺宁帝面前,说:
“父皇,除了儿臣手作的那只粉彩瓶之外,这个也是儿臣孝敬父皇的一片心意。”
顺宁帝见过红宝石,往年邻国敬献的岁贡里也出现过这种天然的宝石,不过那些宝石不管从色泽还是大小来看,都不如老六送的这颗。
被宝石吸引,顺宁帝从龙椅上起身,亲自从周敬手中接过那腰扣,走到窗前,对着外面的光看通透程度。
“这宝石真不错。”顺宁帝赞了句,又问他:“除了腰扣,那些是作何用的?”
捧礼太监手上的盒子里,除了这可巨大的红宝石腰扣外,还有很多种女人家的首饰类礼物,顺宁帝知道那些总不会是给他的,于是替周敬递了句话。
周敬感激老父亲的体贴,顺势回道:
“回父皇,其他的是儿臣给皇后及诸位娘娘,还有姐姐妹妹,皇嫂们准备的。”
顺宁帝‘嗬’了一声:“你这可是大手笔啊。”
周敬笑道:
“儿臣难得回京,也是借了父皇的光才有这机会的。”
顺宁帝忙着欣赏手中的红宝石,闻言挥了挥手,意思让周敬去办吧。
得了令后,周敬便将其他礼物一件件分发下去。
给皇后的是一对纯金底,以红宝石做凤首的凤簪,宝石虽没有皇帝的那么大,但也绝对不小,比成年男子的指甲盖儿还要大些,更难得的是一对形状大小毫无二致的红宝石,宝石周围还有一圈米粒大小的皓石,显得越发名贵华丽。
德妃、淑妃、贤妃、良妃四妃则皆是一条由十八颗椭圆形的蓝宝石点缀皓石的项链;太子妃得了一套宝石头面;献王妃是一副宝石手镯,其他在场的公主、昭仪们也都各自拿到了礼物。
只有桓王、寿安王和康平王那边因没有娶王妃而啥也没分到……
拿到礼物的女眷们全都没有想到,陛下过生辰,她们居然能收到岭南王送的礼物,并且这些礼物每一样都很精致美丽,跟她们寻常戴的那些金玉珠宝的首饰质感完全不同。
女人天生对璀璨的珠宝没有抵抗力,哪怕她们之前没怎么见过这种样式的宝石,却丝毫不妨碍她们对沦陷于这些首饰的颜值中。
先前气氛还有些剑拔弩张,没想到礼物发放下去后,女眷们全都忙着欣赏和讨论,哪个还记得要去针对岭南王。
这结果是顺宁帝喜闻乐见的,只要大家凑在一起能和睦相处,他这个生辰过的就很高兴。
而创造出这样融洽局面的人,此刻正拿着剩下的两条手链给他自己的王妃,非要替人家戴上,可他王妃的手腕上早就挂了两三个手镯,实在戴不下了,然后他就在自己手腕上比划。
顺宁帝看不下去,出声唤他:
“老六啊,这些宝石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周敬赶忙起身回答:
“回父皇,儿臣在岭南时认识一位海商,去年他出了一趟海,从泉州港出发到锡兰国,这些宝石就是锡兰国当地的特产,儿臣特地请他带回来的,就算这回父皇不召儿臣回京,儿臣也会在父皇圣诞前夕将这些珠宝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这又是真假话掺杂着说的。
宝石确实是戴传从锡兰国带回来的,但不是周敬要求的;如果顺宁帝不召周敬和齐毓回京,打死周敬也不可能派人送珠宝回京给这些人。
但人嘛,因时制宜的说一些让人高兴的谎,对谁都没坏处。
更何况,周敬送后妃女眷们这些大礼也不是平白无故送的,总有一天,这些送出去的礼会成倍成倍的以别种方式回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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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家庭见面会结束之后,顺宁帝携家带口往太和殿去大宴群臣。
此时群臣已至,正三两成群的凑在一处说话喝茶,朝臣们纷纷借着这个机会攀谈,随行女眷们也言笑晏晏的互相推介女儿,这种场合就是绝佳的社交场所,都不需要太八面玲珑,就能接触到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人。
丞相齐仲与户部侍郎梁景春在一处谈论今年春耕之事,梁景春似乎有意私下与岭南王妃见一面,取一取泉州粮食丰收的经验,却因与岭南王素无交集而不知如何开口,便想请齐仲帮忙。
“请见内眷如此冒昧之事本不该开口,可下官实在好奇的很,都说岭南王妃在泉州主管耕种,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奇方妙策,若能将此妙策推及全国,那就是我大周之幸,百姓之福了。”梁大人由衷说道。
户部统管天下粮仓,去年收成普遍不好,却出了一匹泉州的黑马,在整体逆向的大势之下,急流涌上,为此梁大人特地派人到泉州去走了一趟。
据泉州知州孔大人说,泉州之所以去年有那样的成绩,全赖岭南王妃在泉州做的一应整改与创新。
梁大人深感佩服,随即想到,若是能借岭南王妃的方法,将新的耕种方式在全国范围内推及该有多好。
“大人谬赞了,若能全国推行是天大的好事,我便替王妃应下梁大人的请求,待我与她商量之后,再行通知梁大人具体时间,你看怎么样?”齐仲明白梁大人的苦心,应承他道。
梁大人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好好好,如此便多谢相爷。”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忽的看见一名宫婢由太和殿侧门而入,脚步匆忙的走到镇国公夫人孙氏和世子秦元平身旁,小声低语几句后,两人面色均是一变,然后秦元平便匆匆随那宫婢离开,看样子是往宫外方向去了。
看到这画面的人不少,纷纷疑惑到底出了什么事,让镇国公世子那般急促的离去,连宫宴都敢撇下。
齐仲自然也看到了,他盯着秦元平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陛下驾到。”
一声高声吟唱之后,原本在太和殿中说话的群臣及家眷们纷纷闭嘴,分列在太和殿正门两侧,整齐排列,迎接圣驾,山呼万岁。
“爱卿平身。”
顺宁帝应声后,便主动牵起皇后的手,两人一同登上帝台高处,而其他皇亲也都各归各位。
岭南王府的坐席安排在左侧第六列,正对面就是丞相府,齐甄在宋氏身旁,悄悄的给齐毓挥了挥手。
周敬见状,便带着齐毓前往相府坐席旁打招呼,齐仲拉着周敬坐下说话,神情有些凝重,像是在跟周敬交代什么,周敬细细的听着。
而齐毓则来到宋氏身旁,宋氏问她:
“王府的人都处理了吗?”
前些日子,宋氏连夜让人把岭南王府众仆婢的身世背景查了个底儿掉,把资料整理出来,让齐甄送去岭南王府,她估算着时间,这时候应该已经把人全都解决了才是。
齐毓小声回道:
“都揪出来了,没处理。”
宋氏啧了一声,焦急提醒:“还不动手,等着过年吗?夜长梦多啊。”
齐毓小声告诉宋氏,周敬打算圣诞过后就回岭南,到时候府里那些人全都要被打发掉,处理不处理都一样。
宋氏和齐甄、齐彤对视一眼,齐彤人美嘴快,问齐毓:
“真走啊?你们舍得?”
话音刚落,齐毓还没回答,齐彤就被宋氏掐了一下做警告。
此时,齐仲和周敬说完话,也听到齐彤的问题,转过来叹了口气,对齐毓压低声音说了句:
“只怕你们短时间内走不掉,镇国公府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