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后小亮小思跟着斐夫子来到后院。
“小亮,适才为何那般说?”斐夫子温和问道。
小亮这会儿已经意识到刚才失言,小白说过,有个厉害的科学家,在不合适的时候,因为说了大家不认可的真话,最后被处了死刑。
小白还说,有时候,愚昧是可以杀死人的。
就像当初桃花坞的族人,因为不知道白化病,因为不懂这病的规律,更因为听信所谓权威之言,才作茧自缚将自己困了那么多年。
想到这,小亮眸子黯了黯。
“学生错了”他闷闷说道。
小思哈了一声。
“现在知道错了?上次你的科学还说下雨是因为有个什么引力,不是因为龙王降水呢...也错了吗?”
小亮:“......”
“小思”
斐夫子看出来小亮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喊着小思。
“小亮,夫子并不是想说你错了”斐夫子斟酌了一下用词,不疾不徐说道:
“每一个新想法都值得尊重,但要做好充分准备,然后在合适的时机说出来,不然对你不好。”
夫子和小白居然说得一样!
小亮眼睛一亮,态度诚恳地点头。
“我知道的夫子,我哥哥也这般说,像今日这般贸然说出来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今日是学生一时嘴快,所以学生说错了。”
小思嘁了一声。
斐夫子撇女儿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亮说得对,不过在夫子和小思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
“多谢夫子。”
因为知道夫子是小白救命恩人,小亮心里自动将夫子小思当成自己人,此刻见夫子这般说,心里更多了几分信任。
小白说过,真正为你好的人,是会顶着埋怨和误会,让你知道错误在哪里,又想方设法呵护你成长的人。
此刻先生就是这般心思吧。
“那小亮刚才说的球体,夫子有些好奇,可以说来听听吗?”
斐夫子带着几分好奇神色问道。
小亮顿时来了精神。
“是,夫子,哥哥说,此球体名曰...”
小亮清亮的嗓音在院子里响起,斐夫子认真听着,不时或点头,或提问,或若有所思。
看到爹爹认真聆听的表情,小思心里的复杂情绪又涌了上来--
自从爹爹知道白拂就是十娘后,不时会问她十娘的情况。
十娘说的话,十娘做的事,十娘做的吃食,十娘酿的酒...昨日还去了山下看十娘造的屋子。
爹爹对十娘很好奇。
就像那年船上一别之后,爹爹有空就不停琢磨十娘送的那把奇怪的匕首和那只奇怪的簪子。
爹爹...是和她一样,喜欢上小白了吗?
女儿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斐公子并不知道,因为此刻他被小亮的一番言论震撼得无暇顾及其它。
若用两个字来形容他此刻心情,那便是,颠覆。
虽然无法证实小亮所言,但他心里明白,比起质疑,他心里更倾向于相信。
这两年每每观察十娘所赠之物,他心中有过各种猜测,其中不乏匪夷所思之念。
是以小亮今日所言,对他而言,除了颠覆,还有某种验证。
斐公子看向窗外,窗外是秋日暖阳,空气里透着果香,不知为何,他竟生出一种时间为何过得如此慢的想法。
冬日啊,快点来临吧。
小亮有种遇到知己的兴奋,刚才只顾兴高采烈说话,并不知对面父女俩各怀心事。
转眼看丹娘想什么想得出神,圆圆的粉脸上嘴巴微微嘟起,一脸不合年纪的忧愁模样。
“小思”他轻轻喊了一声。
小思仍没回过神,沉浸在自己脑瓜里的小小世界--
小姨说过,一切试图接近爹爹的女子都要小心,一不小心他们就可能成为欺负她的恶毒继母。
哪怕继母起初不恶毒,有了弟弟妹妹后,他们的心就不在她这了,爹爹的眼里慢慢也会没了她。
更重要的是,家里人多了,她是女孩的秘密就该守不住了。
小姨还说,她的秘密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因为那是娘的命。
她才七岁,不明白这是为何,但娘临死前将她托付给小姨,小姨是她最信任的人,定然不会骗她。
可...
十娘好像从来没有要试图接近爹爹,当初被爹爹救起后,不仅没有趁机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许,而是说离开就离开,没有一丝一毫不舍。
那时她还以为十娘是小姨嘴里的心机女,以退为进,不然怎会留给爹爹那等独一无二的信物。
可现在看来,好像是她多想了。
十娘并不是以退为进,她是真的在退,并没有如同其它女子那般,因她爹爹的才学家世容貌而倾倒。
她还说女子可以有大天地,可以不嫁人,可以不靠任何人活得舒坦自在。
更何况她不仅是说说,看看她做的那些事,小思现在有些相信,十娘是真的无心,不然知道斐夫子就是爹爹后,怎会因她一句爹爹很忙而不去打扰?
反而是爹爹...
想到这,丹娘狠狠晃了晃脑袋,像是要甩掉什么不该存在的念想。
不,不可能的!
绝不可能。
她的爹爹是何等风姿卓然的男子,从来只有女子倾慕于他,哪怕是娘,也是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着爹爹。
那时候她还是个娃娃,娘告诉她,爹爹在元都和尊贵的太子一起读书做学问,所以不能经常回来看他们。
但爹爹是个好爹爹,会经常送元都最时兴的玩具和衣服给她,比送给娘的都多。
虽然那些男孩子的玩具和衣服她并不喜欢,但是只要是爹爹送的,她就欢喜。
这样好的爹爹,小白怎能不喜欢?
小思小小脑袋里天人交接,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知道脑子里乱乱的。
害怕十娘看上爹爹,又不开心十娘看不上爹爹。
既害怕爹爹看上十娘,又担心爹爹不喜欢十娘不让她跟十娘玩。
总之很矛盾,矛盾得她头顶一戳毛烦躁地竖了起来。
如果此时白拂知道她所想,一定会毫不客气送她一个樟脑丸--
小朋友,你那小脑子是如何把事情搞这般复杂的?
“小思怎么了?”
爹爹清润的声音将丹娘拉回神,小思忙扯着唇角摆了个假笑脸,“没事没事,我在想今天的课业...啊,你们谈完了?科学说什么了?”
小亮脸上还带着分享的喜悦,闻言玉瓷般的脸上荡漾着好看的笑容。
“小思,斐夫子好厉害,他是第一个认真听我说科学,还不训斥我胡说八道的人!”
他兴奋说道。
闻言小思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那是自然,我爹爹自小便是神童,读遍天下书,步丈万里路,见识广博无瀚,岂是一般俗人可比?”
小亮望向斐夫子的眼神闪耀,他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斐夫子便是他敬仰的第二人。
第一人,自然是他的小白。
...
敬不敬仰什么的,白拂根本没空考虑。
路边,大树下。
白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脑急转一番后,最终放弃逃跑的方案--
她一个人还好说,带着三个大活人和一辆大马车,她实在有心无力。
稳了稳心神,她跳下车,吩咐乐道照顾马车和外语,然后示意建业跟上,乖乖站在路边。
姿态...表情...
要多谦逊就有多谦逊,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因为那一骑一人摔倒,他后面的大队伍停了下来,有将士上前查看情况,一士兵在旁附耳几句,随即那将士目光凌厉朝白拂方向射过来。
白拂心中叹口气,没有擅自走近,也没有离开,就那样谦卑地站在路边。
不多时,一众将士簇拥着一个头领模样的铠甲男人走来,白拂收回视线,垂下头,待那人走近,忙躬身行礼。
“军爷,小子刚才看到从那个方位有暗器突袭。”白拂指着一个角度,毫不含糊地说道。
话音刚落,那魁梧铠甲男人已经走到近前,脚步稳稳停下后,俯视着面前人。
因为垂着头,白拂只看到男人硕大的脚,以及脚下力道扬起的灰尘。
扬灰多而厚,可见那身铠甲有多沉,可刚才对方看起来步履轻松,显然不是个虚架子。
自从遇到壮如熊灵活如猴儿的巴格,白拂便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奇人异士,不可小觑。
“姓谁名何?何方人士?为何在此?”铠甲男人冷声问道,声音浑厚又嘶哑。
白拂微微松口气。
还好,是个会听人说话的。
于是她再次行礼,如实交代:
“小子白拂,饶州人士,生意人,此行是去安州。”
又指指旁边的建业和后边两人,解释道:
“他们是我的婢女和雇佣的镖师,刚才因为土垅马匹无法及时避开,绝不是故意所为,也无生事的动机。”
说完白拂垂目敛眉,以示恭敬。
不管怎样,他们不能惹麻烦,此刻撇清关系最重要。
对面沉寂一刻,半晌,那嘶哑嗓音再次意味深长地响起。
“此地除了你我两批人马,别无他人,你却说此事与你无关,是潜藏歹徒所为?”
旁边建业原本还算沉稳的身子一僵。
当时情况紧急,他和乐道都没看到具体发生什么,却知道这一片确实只有他们两批人马。
何来潜藏歹徒?
这些军爷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军爷的话也着实问得有意思,既已判定别无他人,却问他们知不知道有潜藏之徒?
如果说不知道,定要说不知道怎知那个方位有突袭?
如果说知道,说不定要给他们戴个共犯的帽子。
建业手心拳出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