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就带着曹府直,躲入这个暗洞里了?”
苏锦奴点了点头:“正是。他被某扯下洞来后,幸得被某一把拖住,才免得径自掉下来,掉他个粉身碎骨。不过,此人身体太差, 这般拖拉撞击之下,竟也晕了过去。随后,某便带他下来,躲到这个暗洞底部。喏,此人现在还昏睡在那呢。”
她手指远处一处厚草堆成的褥垫,李夔远远看到,上面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李夔更不多说话, 径自走了过去,来到那躺着的人身边。
李夔看到,这位被救下的官员,面孔与身体上多有血垢伤痕,身上的衣衫更是破烂不堪,整个人正处于昏迷状态,躺在草褥上一动也不动。
其实,李夔并没有见过曹正铎本人,但在办案过程中,他曾经看过此人的画像。
这个曹正铎,相貌倒是平平如常,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对于他耳下那块明显的胎记,李夔却是印象颇深。
现在面前昏迷的这个人,他脸上的那块胎记,无疑是最明显的证明。
确认了此人就是曹正铎后,李夔轻吸一口气,心下一块大石头,无声地落了地。
他转过头来, 缓缓道:“既如此,某代这位曹府直先行谢过你了。锦奴你放心,你救下他的功劳,某也会向上官如实禀报,到时候,上面有何赏赐,某皆会给你,绝不会……”
“哼,谁稀罕你来说这般话语,难道某就不会自去领赏吗,何必还要由你代劳。”苏锦奴冷笑道:“好了,现在这位官员你也见到了。李夔你且上去吧,别让你的同伙们等急了。”
李夔点了点头,他从苏锦奴身旁走过,结果因为光线太弱看不清楚,他脚下一滑,身体一歪,竟斜斜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咝……”
没想到这一撞,苏锦奴竟然面露痛楚之色, 下意识地向肩膀捂去。
幽暗的光芒下,李夔可以看见, 在她的肩膀处,似乎已被大团的血液洇染,在光线映照下,闪着淡淡的光泽。
他心下一惊,上前一步,刚想伸手过去,却又犹豫地停在半空。
最终,他只是轻声问了一句:“锦奴,你是怎么受伤的?”
苏锦奴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回道:“某受伤的原因,说来倒有些可笑。这是因为,某在拉扯这官员到暗洞中来时,被这伙匪徒给发现了。只不过,他们正匆匆逃命,没时间来与某对战,便一齐朝某投掷匕首,意欲将某射杀在洞口。而这时,某正踩着洞壁发力,一时无法闪躲,故被一柄匕首击中肩膀,算是救出这家伙的一点代价吧。哼,一点皮毛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哦?那你受伤严重吗?要不要……”
李夔这关切一语尚未未完,对面的苏锦奴,却已无声地瘫软倒下。
“你怎么了?!”
在她倒下之前,他急急伸手去扶,一把抱住苏锦奴的肩膀。
李夔这才发现,她的肩膀受创极深,用手轻触一下,便可触碰一个骇人的凹陷,而那从凹陷伤口之处,那浸漫而出的汩汩鲜血,已将他的手沾染得一片粘糊。
这一刻,李夔心下,嗟叹不已。
这个倔强好强的女孩,风餐露宿,四处奔波,受尽了生活的苦楚。而在昏迷倒地的前一秒,她还要咬着牙,在自己面前这般强撑,实是令人无语。
他更不犹豫,解开系在腰间的扣带,便立即将她背了起来。
这个女孩,看似颇高,身体却很轻,完全没有李夔所想象的那般重量。
感受到她压在自己脊背上的两团柔软,李夔的内心,又是一颤。
不过,现在他救人要紧,却是完全不及多想。李夔迅速地背好她,并把她的佩剑同系于身,然后用腰带扣好,便朝上面大声喊道:“快!快快拉某上去!”
那些正站在暗洞出口的十来名军兵,听到底下传来的微弱呼喊,立即七手八脚地开始扯动那条长长的系带。
他们在上面发力扯动,李夔在底下顺力踩踏洞壁,一步一步地小心上爬。
这时,他忽地听到,背后那昏迷的女孩子,在轻轻低语。
“阿爷……阿娘……”
听到昏迷中的她,时断时续地喊着父母,李夔心下,更觉凄然。
他愈发用力,手脚并举,加速上攀的速度。
不多时,背着苏锦奴的李夔,终于来到洞口。
饶是她身体不重,上面又有人牵扯,李夔此番攀爬,犹是十分疲累。一到洞边,他双手攀住洞壁,开始大口地喘气。
苏锦奴的脑袋,歪倒在他脸侧,微弱的呼吸,撩动着他的头发,令他心下,又是一动。
这时,李夔看到了一众军兵,望向他那惊愕不已的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李夔此番下去,是要把府直官曹正铎给带上来么?
怎么现在,他却背了个女人上来……
李夔当然看得出,每个人的眼神中那不可言喻的惊讶。
但现在,他却没空跟他们多解释,只是没好气地喝道:“尔等还愣着作甚!快快将某拉扯出来!”
一众军兵,如梦初醒,众人继续发力,将李夔与苏锦奴二人,一道从暗洞口拽出。
李夔上来后,便解开系带,转而交给另一名军兵,让他系上这条长带子,再下暗洞之中,去把那犹昏迷于洞的府直官曹正铎给拖出来。
那些军兵遵命行动后,李夔遂又将苏锦奴抱在怀中,一齐跨马离去。
“某先行一步,尔等救出曹府直后,便立即向赵司马禀报。”李夔一语说完,未等那些军兵回话,便立即带着苏锦奴,一道策马疾返。
他现在最想做事情,就是立刻把她带到医馆,去给她立刻诊治。
为什么,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他会如此上心?
这个问题,李夔一时之间,亦是难以回答。
他带着苏锦奴,一路匆匆返行,迅速地回到峡谷入口,见到那位正在这里等待消息的行军司马赵之度。
赵之度见李夔匆匆而回,背上还绑着一名肩膀受伤的陌生女子,不由得顿是一怔。
“李夔,你这是……”
李夔没有下马,他端坐马上,把自己如何发现这暗洞,然后在暗洞中如何发现苏锦奴与曹正铎。以及那苏锦奴在暗洞处,如何解救府直官曹正铎,又如何因此而受伤之事,向赵之度简要地说了一通。
听完李夔的讲述,赵之度不胜讶异。
不过,见到李夔与这女子这般情状,见他对这受伤的苏锦奴如此关切,赵之度心下,早已猜中了二人的密切关系。
他随即言道:“既是如此,那李夔你速速带她前去诊治便是。另外,她此番及时救出曹府直,亦是大功一件,将来节度府有何赏赐,某也会尽快下发。”
李夔拱手道:“多谢赵司马。那某先行离开,带她返回汧阳去看病了。”
“嗯,去吧。”
李夔策马飞奔,一路疾疾回赶,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就赶回了汧阳城。
此时,已到日落时分,汧阳城正准备关城门。李夔见得城门要关,便再顾不得许多,立即策马加鞭,急急地便冲
入城中。
见到一身都是血的李夔,这般急急策马冲来,那些守城的军兵,赶紧过来阻拦。
“干什么的!现在天时已晚,不可入城!可不要……”
那名守城的军兵一语未完,李夔已是一鞭挥来,啪的一声作响,打掉了他的铁盔。
“混帐东西!某有要事要办,你等安等阻拦!你不识某李夔,也该识得这行军赵司马的坐骑!还敢相阻,岂非找打!”李夔扬鞭怒喝。
听得李夔自报其名,那些军兵皆是愣住。
这时,便有一个头发花白,估计是名小队长般的人物,便立即上前,向李夔致礼。
“李铺长乃是汧阳知名之士,又是赵司马身旁的红人,某等不识,还望莫怪。此番入城,你径去便是,某等不敢稍阻。”
李夔嗯了一声,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感谢,便猛磕马肚,有如一道狂风一般冲入城中。
李夔入得城来,因为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去找新的医馆,而是径拐了几道街巷,来到了上次给死掉的校尉宋翃看病的安治医馆。
现在的他,争分夺秒地想给苏锦奴尽量争取救治时间,故径自来这座熟门熟路的医馆,却是最为省心。
远远地看到那高高挂起的安治二字旗招,李夔愈发加鞭急赶,径直奔到医馆前后,便立即下马。他抱着苏锦奴,准备入内求治。
他发现,此时的医馆大门,竟然已是关闭。
原来在汧阳这种小县城,医馆的生意并不繁忙,所以一般到了晚上,都会关门打佯休息。李夔此时到来,吃个闭门羹,却是再正常不过。
“大夫!快开门!”李夔心急如焚,他一边大喊,一边用心敲门。
他连喊数声,将门敲得咣咣作响,很快原本关着的大门,咣地一声打开。
一名身着灰色夹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脸上有几颗明显麻子痕迹,下额留着几缕长须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他一脸愤怒地出现在李夔面前。
“刚才在外咶喊的,可是你等?!”这名男子全然无惧一身血污的李夔,向他大刺刺地喝道。
李夔连忙上前,脸上堆笑地拱手道:“正是李某,敢问尊姓大名?”
那名男子冷哼一声,斜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背上背着的苏锦奴,皱了皱眉,便冷冷说道:“某家陈均,乃是本馆主医。”
“哦,原来是陈大夫,某家李夔,乃是崔家头里武侯铺铺长。此番与吐蕃匪帮作战,这位姑娘受了重伤,还望医师速速出手,赶紧搭救。”李夔微笑拱手,一脸急切之状。
听到李夔这一说,这医师陈均,竟是双眼一亮。
“你,你就是上次帮某洗脱了杀害宋校尉罪名的李夔?”
李夔见他记起往事,便笑道:“正是某家。还望大夫……”
“咳,那还多说甚话,快快将这姑娘抬入馆中,某亲自来给她治伤。”陈均打断他的话,脸上泛起感激之色:“上次宋校尉之死,某被当成嫌疑人,临时关押在他房侯审,真可谓惶恐无比,不知命运将是如何!到后来被释放后,某才知道,是李铺长你秉公断案,帮某洗脱了这等冤屈,让某这小小医馆,得以继续正常营业。这般恩德,某一直未报,心下甚是感念。”
见他一脸感激地向自己致谢,李夔摇头笑道:“李某为官府办案,纯是公心,也谈不上有甚恩德,陈医师不必特意谢某。现在这位姑娘伤情严重,还望陈医师勿要耽搁,立即出手诊救,方是要紧。”
“嗯,你等随某入来吧。”
三人进得门来,匆匆过了耳房,又穿过正院,便来到了旁边一处厢房中。
这处厢房,便是陈均动手术的诊室。
进入诊室前,陈均向旁边清点药材的两名伙计唤了一声,两个人便立刻停手,快步过来,轻手轻脚地将昏迷的苏锦奴扶入诊室之中,小心地放于病床之上。
李夔忧心忡忡地看到,这犹是昏迷的苏锦奴,她的右肩处,伤口周围肿起老高,积了一层厚厚的血垢,看上去十分骇人。
陈均一脸严肃地上前,按捏了一把苏锦奴身体外侧与四肢,又用手试了试她的鼻息,随后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根银针,对着苏锦奴的人中穴便扎了下去。
银针扎下,苏锦奴一阵抽搐,嘴中竟轻唤了几声模糊的话语。
陈均略一颔首,将银针一举拔出。
然后,他转头对李夔说道:“幸亏你等来得及时,这位姑娘尚未迷了心窍,倒还可以加以诊救。另外此人肩部受创严重,出血极多,胛骨亦已断裂,这番诊治,却要花费颇多。不过,看在上次李铺长你帮过小馆的份上,此番救治,这诊疗之钱就不用了,某只收成本药价便可。”
李夔忙道:“陈大夫,这如何使得!你等小本经营,也不容易,此番诊治之钱李某定会全额支付。还请您务必好好给她治伤,用药但求最好。”
陈均笑道:“陈某自会用心诊疗,何需你多言。这样吧,你且去旁边药房付个押钱二十贯,到时伤治好后,再算总数。”
李夔点头道:“好,一切全凭医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