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离开了医馆,前去旅舍住宿的李夔,亦是一夜无眠。
这个夜晚,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默默发呆。
而他之所以睡不着,除了是因为担心苏锦奴的病情反复外,李夔失眠的另一个原因,却是在想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关于他一手创办出来的青霉素,在这个晚唐时代,到底要如何应用。
现在,自己创造的青霉素,已然证明它在这个时代的良好效果,那接下来,自己却该如何在这个时代中,来使用它呢?
要不要,如一般常见的穿越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立即大规模地生产制造,从而让自己既迅速名满天下,又能以最快的速度发家致富,乃至成为大唐第一医药富豪呢?
毕竟,这般良药,无论是用于外伤感染还是细菌性疾病,治疗效果皆是没得说。若是能快速大规模生产,在这个医疗技术极其落后的时代,必将给自己带来难以想象的财富。
只是,自己真的能这样做么?
这时的李夔,却又想到了一点。
狐狸因为皮毛而殒身,良木因为材质而丧命,它们自身不是没有好东西,只不过,在自己没有完全自保能力的状况下,这样的好东西,却反而给它们带来了灾祸。
象现在,自己虽然发明出了这般逆天的良药,但自己若是头脑发热,便一股脑儿地立即推广,那这自己辛苦制造出来的高新技术,也许也和狐狸皮毛或良木材质一样,给自己带来的,不是财富与地位,而是灾祸与毁灭吧。
文明与财富,只会属于能够切实拥有它们的人。
可以想象的是,这般跨越千年的良药,一旦效果广为人知,而自己能制造此物的消息,又四处传扬了出去的话,那想要谋夺此物,想要利于官职与权位,来强迫自晃将这青霉素制造技术献出,甚至毫不客气地从自己手中夺走的人,可就太多了。
毕竟,这样逆天的东西,在这个黑暗的时代,可谓人人都想拥有。这样的人,可能就有自己的上司,各各种各样有权势的权贵与军阀,这些拥有力量与实力的人,想要把这项跨时代的高新成果,从自己手中给强行剥夺了去,却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甚至还有更歹毒的家伙,不但要夺去自己辛苦发明的成果,可能还会要倒打一耙,来趁势结果自己的性命,不让这样宝贵的技术,外流出去,以致于利益不得独享。
若是这般结果,可真是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最为无语的讽刺吧。
所以,在自己实力不够强大,并不能够切实保护自己切身利益时,低调做人,不要太过张扬,先把这项技术小心地掩护起来,才是最为正确的做法。
不然的话,这好不容易才发明出来的东西,可就要转瞬便落入他人之手,还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灾祸。
当然,若自己将来实力壮大,有能力独撑一面之时,自己再来大规模生产青霉素,大规模地将此物用于商用,也就无人敢于觊觎了。
虽然一夜未眠,但次日天刚蒙蒙亮,李夔便立即起床,去那安治医馆,看望苏锦奴。
一到医馆,李夔径奔苏锦奴所在的病房。
入得房来,苏锦奴亦刚刚苏醒。
李夔二话没说,快步过去,便伸出手去,按在苏锦奴额头上,看看她是否还有发烧。
这时,他惊喜地发现,面前的苏锦奴,虽然神情依旧憔悴,但额头的温度却已基本正常。且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比昨夜又要好得多了,双眼之中,亦开始焕现神采。
而苏锦奴见到李夔一到来,便急急地来给自己探查,她有些羞涩地扭过头去,犹是苍白的
脸上,却绽起一个淡淡的微不可见的浅笑。
“锦奴,现在看来,你的体温倒是正常了。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却是如何?”李夔关切问道。
“李夔,谢谢你的关心,某已然好多了。昨夜你给某注射的这泰西之药,还真是十分有效呢。”
她低语切切,李夔却是哈哈一笑:“好啊。你能快点好起来,某之心下,何其欣然。来,某现在就给你打第二针吧。”
李夔一语说完,便开始掏出青霉素药瓶与注射器,做好注射的准备。
没想到,李夔刚做完准备,她便大咧咧地伸出了手。
“来吧,给某再来一支。某可是希望快些好,天天这般死鱼样地躺着,人都快发霉了!”
苏锦奴的小性子话,让李夔又哈哈一笑。他随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找到血管,插入针头,又给她打了第二针青霉素。
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他的心下,却是忍不住地一颤。
一抬头,正好迎见她怔怔投视的目光,二人神情微动,俱是赶紧避开。
打完针后,李夔轻吁一口气。
“好了,这一针打完,你体内的感染,亦可彻底消除了。接下来,你只需在此好生养病,不日定当霍然如初。”
苏锦奴皱起眉头:“那还要将养多久。这气闷闷的病房,某可是一天都不想多呆了。”
李夔笑道:“你急什么。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呢,现在才几天呀。虽然你骨头未断,但这断刃已划伤骨膜,伤了骨质,加上又动了手术,却如何会会好得恁快。你莫要心急,估计将养了一个月左右,也就差不多了吧。”
接下来,李夔又安慰她一阵,便退出房去。
随后,李夔又嘱咐那看护的医师陈均,以及那些陪护的伙计,要他们这段时间里,好生照看苏锦奴,按时给她检查饮食,以求让她尽快恢复。
他这般叮嘱,倒让陈均笑了起来。
“李铺长,你尽可放心。现在苏姑娘烧势已退,体征无碍,这性命已然无虞,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至于这区区护理,调养照顾,本是某等医者本份,又如何要你这般嘱托。你且瞧好吧,到时候,某一定还你一个健康完整的苏姑娘。”
陈均打趣的话,让一众围观的伙计皆是大笑起来。
见他们这般取笑,李夔顿是脸上一热。他随即自嘲了几句,便与他们匆匆作别。
从医馆离开后,只见朗朗晴空,艳阳万里,李夔心下,顿是说不出的舒畅。
这时的李夔,才感觉到肚中饥饿,随即去了一个小摊子,随意吃了点东西。
不料,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匆匆吃完,正准备离开汧阳,返回崔家头里时,从街道的另一头,竟有数名不良人急急前来寻他,要他立即赶往汧阳县衙。
“去县衙?却有何事?”
“某等不知,只不过,是那李节度来了汧阳,他现在大堂之上,竟是亲自点名,要见你哩。”
“哦,竟是如此……”
原来,今天上午那节度使李昌符,竟然亲自来到了汧阳!
而且,他竟还指名道姓地要见李夔本人。
听到这个消息,李夔吃惊不小。
不是吧,怎么这节度使李昌符,竟也亲自来汧阳了?且还特意要见自己这样一个并不知名的小人物?
难道说,是上次自己破获猫鬼之案,救得府直官曹正铎一行人,在那位行军司马赵之度极力引荐,自己进入节度使李昌符之法眼,令他暗自欣赏,才在这时被他刻意要见么?
“二位,这李节
度来汧阳,却是所为何事?又为何特要见某?”
见李夔追问,两名不良人俱是摇头:“李夔,这个某等亦是不知。你休耽搁,且随某等速速回去,面见李节度便是。”
这来唤他的两名不良人,不停地催促,李夔已是不及多想,便跟着他们匆匆而去。
三人走街窜巷,很快就来到了汧阳县衙之中。
入得大堂,李夔一眼就看到,那位正端坐堂中的节度使李昌符。
他看到,这位李昌符节度使,身躯健壮,虎背熊腰,一张紧茄子般的方脸上,络腮胡子张有猬刺,头戴展脚幞头,圆领大袖红袍衫,内着花边白纱罗中单,红鞓束腰,犀皮套靴。看上去,倒是一副标准的武官常服模样。
晚唐时的节度使,基本都是从三品以上的官职,更是雄据一方的土皇帝。
而现在端坐汧阳大堂上的这位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自然也不例外。
李昌符本是武将出身,与时任凤翔节度使的哥哥李昌言一道,长期驻守凤翔,在与吐蕃的对战中多立战功,军中亦极有威信,故颇受其兄信重。
后来,自前年起,李昌言病重,又无子嗣,遂任他为留后,负责凤翔府内外诸事。从这时开始,李昌符便正式成了凤翔节度使的头号实权人物。
数月后,其兄李昌言病死。在病死前,他向唐廷进文,请求朝廷准允,让其弟李昌符继任节度使一职。
这封举荐信,言语极为恭顺,又随信附赠了大批的金银财宝,那僖宗皇帝李儇见财动心,又考虑到李昌符已在凤翔多年,根基深厚,若是轻动或调离,恐有不测之忧。随后,他便下达旨令,正式任命李昌符为全权节度使,继续统管凤翔府。
得到皇帝的任命以及赐予的旌节,李昌符极为高兴,随即上表谢恩,并又附赠了大批的财货,让贪财的皇帝李儇,心下更是欢喜得紧。
但皇帝李儇没有想到的的是,这个新任的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虽然外表恭顺,但其内心,却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在前年时,朝廷之中,权阉田令孜和护国节度使王重荣二人,对护国镇盐池的控制权之争,愈演愈烈,已然化为赤裸裸的生死争斗,李昌符见二人相争,便知道,自己插手朝廷的机会,终于来了。
于是,他立即表明态度,支持权阉田令孜,想通过攀附效力此人,来为自己谋取更多更大的权力。
有了诸如李昌符之内的外镇支持,权阉田令孜野心亦是不断壮大,他想让僖宗下诏,调那对头王重荣去泰宁,来个调虎离山,削弱王重荣的权势与实力。
这样的计谋,王重荣自是立即加以拒绝。然后,他着手反击,准备联合盟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一道来对抗田令孜。
而田令孜则联合李昌符和静难节度使朱玫二人,与他们互相对战。
在前年年尾时,双方在沙苑交兵,厮杀十分惨烈。只不过,最终的结果,却是王重荣和李克用获胜。
河东节度使李克用随即进逼长安,田令孜挟持僖宗先后逃往凤翔、兴元。
见田令孜挟帝而逃,朱玫和李昌符二人,开始为自己和田令孜同盟感到尴尬与后悔,于是,二人便想着,要重立一个不受田令孜影响的新皇帝。由于当时朱玫已控制了襄王李煴,在得到李昌符同意后,朱玫带李煴回长安,宣布李煴为大唐监国,数个月后,又宣布他为皇帝。
拥立了新帝的二人,还派出军队,去俘虏正躲在兴元的僖宗李儇,但被击退。
后来,朱玫自任宰相,并意图控制李煴政权,这样大权独揽的行为,令李昌符十分生气。他一怒之下,便拒绝了李煴给他的所有职衔,上表僖宗表忠。
已然落魄如丧家之犬的僖宗李儇,见李昌符重来投效,自是十分欢喜,遂授他检校司徒荣衔,以资鼓励。
只不过,在真实历史上,李昌符的最终结局,却是因为阻挠僖宗回朝,且有夺驾行为,被武定节度使李茂贞率兵击败。只得全家逃往陇州,随后便被剥夺了凤翔节府使一职。
再后来,陇州刺史薛知筹投降,杀了李昌符全家,这凤翔节度使一职,也就从此由李茂贞接管了。
这样变幻的命运,倒是令人嗟叹不已呢。
“咦,从大堂而入之人,可是李夔乎?”
没想到,李夔等人方一入内,那节度使李昌符,便是大声叫嚷起来。
而且,他一脸笑容地连连招手,示意李夔快些过来说话。
李夔从迷思中回过神来,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叉手行礼道:“在下李夔,拜见李节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