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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 144 章

作者:曲临青 字数:14304 更新:2022-10-19 13:00:51

场馆里人心浮动。

但在凌燃站上冰的一瞬间, 大家就自觉地停下了交谈的话声。

凌燃也在音乐响起的一瞬间,收拢起所有的心绪,以沉浸式表演者的姿态, 压刃滑了出去。

自由滑的选题还是来源于华国古代的诗歌。

叮咚的丝弦声描绘出秋夜寂寂的画面。

凄冷青白的月, 照着一地银色的霜。

有人乘着酒兴徘徊不去, 独酌的身影就被拉得细长。

冰上的少年眉眼安静低垂,随着如水的乐符, 双臂向上舒展打开,又背对下落。

刀刃就流淌出伶仃的白痕。

连考斯腾上波光粼粼的流水纹似乎都在这样冷寂凄然的时刻, 不情愿地泛着凉凉的光。

一上来就是很沉郁的氛围。

绵长凄清的乐声氤氲在场馆上空,少年的周身也像是笼上了一层浓郁的秋夜雾气。

观众们一下就被整得不会了。

说实话,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凌燃表演这么,咳咳, 这么压抑的节目。

即使是上个赛季的自由滑, on the ice的第三小节,描写秋冬肃杀的部分, 也是肃杀居多, 少年一次次倔强跳起的身影更像是在跟寒冷和黑暗作斗争。

但用压抑这个词好像又不太合适。

他们望着少年微微扬起的下颌, 放松后依旧笔直的腰身,忍不住地想, 用孤独形容可能会更加恰当。

还得是那种独酌无人, 夜游无伴, 赏月无友可同行的孤独。

“嘶, 突然有一点点冷的感觉。”

“我也, 燃神看上去好寂寞的样子。”

寥寥的弹幕飘过, 却无人细看。

观众们的目光们都聚焦在了冰上, 他们被乐声和表演带入到未知的境地里。

只能不受控制地在少年的引领下登上观赏的扁舟, 却又不知这趟旅行最终会抵达何方,沿途又会看见怎样的风景。

总之,凌一定不让他们失望就是了。

想到冰上的人是谁,冰迷们安下了心,专心观看。

技术组和裁判组也如饥饿秃鹫般投来挑剔严苛的视线。

静静流淌的乐声里。

少年旁若无人地在冰上滑行着,轻盈无比。

纤长的身影支离,却不破碎。

他滑行着,随着乐声的第一个起伏,在清亮长笛加入的时刻,用一个纵身跃起、向前跳的3a跳跃,向观众们诉说着自己很享受这样的孤独。

是的,享受。

谁说孤独就一定是苦涩和无奈的。

凌燃就很享受孤独。

孤独,才能有独处的境地。

独自一人,才不会被外界所打扰。

他自己也才能在孤独里,全身心地沉浸在训练与比赛里,用心雕琢每一个细节,将最美最触动人心的节目带到观众们的面前。

孤独是件好事。

天大的好事。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孤独。

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享受孤独。

少年沉醉着,在一人独赏的寂寂月夜里,摇曳后滑着,长腿交叉一瞬,就从右后外刃骤然跳起。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冰花四溅,稳稳落冰!

一直到凌燃落了冰,才有人反应过来,“是4lo!”

“还有4lo?难道燃神又要安排一套全五周四周跳的节目?”

“在新规则里根本就不划算吧。”

“笑死,这个赛季其他选手都减少了高级四周跳的占比,把体力留给步法和编排试图提升自己的节目内容分。只有我燃神还在坚持全五种四周跳,不过他就是不降跳跃,步法和编排也是最顶级的。”

“要不怎么叫燃神,怎么叫Kg,他代表的就是花滑男单现在的世界最顶尖水平!”

观众们捧场地给出最热烈的掌声。

如梦似幻的4lo落冰一瞬,少年就在渐渐扬起的乐声里轻盈地滑了出去。

折柳的笛声在独处的月夜里突如其来的响起。

一下就打破了静谧的月夜氛围。

乍一听有点突兀。

可转瞬间,讶异的观众们又觉得理所应当。

享受孤独也未必要在深夜月下独酌。

深夜难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人心神触动的大事。

是谁要离开呢?

他们思索着,就见冰上的少年在婉转的笛声里用一个漂亮利落的4t宣告,是他自己。

乐声在这一刻回旋往复。

双手在头顶交握跳起的姿势充满着献祭般的美感。

于是在送别的曲调里,少年摔了杯,佩上长剑,牵起骏马,在灞桥一跃而起,折下一支枯柳。

短暂地回身一顾。

却没有再停留。

他已经在无人的深夜,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在无人知晓的时刻,与这座衣冠风流的长安城做了最后的告别。

灯火通明的国都繁华如故,明灭灯火闪烁,如九天银河倒悬,城内有宽阔平坦的朱雀长街,烟绵晴波的曲江池,还有万国来拜的巍峨太极宫。

是生他养他的所在。

是他早已熟悉习惯的安乐富贵乡。

他早就在这座城里获得一切。

名望,地位,许许多多人眼里真切的崇拜与仰望。

是无数人一生都求不得的巅峰。

只需要付出一点点自由的代价,在万国衣冠所拜倒的丹陛之下,低一低眉,弯一弯腰,真心实意地称一句臣服,就可以继续所有的荣光。

那样无与伦比的荣光。

全拜这座长安城所赐。

多么的荣耀,多么的崇高。

是很多人所心生向往却求之不得的。

还有什么不满呢。

为什么一定要逃离呢。

少年在冰上滑行,回顾,四望,在渐渐急促的乐声里平静如初,只有越来越快的步法和速度预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紧绷的乐声越来越快。

绷紧的琴弦终于发出“铮”的哀鸣。

再度跃起的身影在空中收起极细的轴心。

搭肩的双手也摆成了拘束无比的形状。

却在落冰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自然舒展,暴露出自己最原始真实的意愿。

张开的双臂乘着风。

冰刀交击的声音清脆得像是酒杯碎裂的声响。

只一声,就惊醒在马上踌躇的身影。

他抬起头,望见的是长安最后的冷白月色。

唰唰的破冰声夹杂着尖锐的颗粒。

乐声也变得越来越坚定和激昂。

决心在这一瞬被下定。

整装待发的少年按住腰间的长剑,最后回望一眼曾经以为会就此终老的故乡,只一眼,最后一眼,就毫不留情地抽回了目光。

扬起的长鞭是告别的弧度。

紧接着的跃起则是用决绝的身影斩断最后一丝牵挂。

一去不回的身影在冰上快得像离弦的箭,又似流星般飒沓无比。

是逃离,也是解脱。

是释放,更是畅然。

抛弃一切,奋不顾身奔往未知一切的身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着意气风发的畅快和恣意。

急促的乐声快慢交错,一下下地敲击着鼓膜。

少年也在这乐声里用奔跑的runng姿态点冰进入到第一组旋转里。

侧身回旋的燕式姿态里,他伸直了手臂,就像是在拥抱已知峥嵘险阻的前路。

拉起的身躯圆如满月。

他松开冰刀,再度立起时,神色都变得庄重和肃杀。

紧张危险的气氛骤然浮现。

跳动的琴弦惊颤不已。

就像是预告着危险的来临。

是雪满难行的太行山道,也是冰封千里的黄河大川,是地图上不曾标注的歧路,是鸟儿都不敢轻易飞过,从来都不通人烟的山峦。

没有人走过的路。

谁也不知最终会通往何方。

少年在冰上捻转,弯折的膝盖因为疲累而不自然地僵硬绷紧。

考斯腾上的点点碎光流转倾泻,就像是淋湿的雨珠和露水。

下摆的流水纹也在一刻不停的捻转步里酝酿出层层拍岸的飞湍瀑流。

少年陷入泥泞。

唯独肩上的飞鸟与沉鱼安放如故,随着风轻轻颤动。

拉近的摄像头捕捉到精致无比的绣纹和亮片薄纱。

一针一线缝制绣出图案的乔恩先生顿时露出惊喜的笑脸。

就连沉浸在紧张气氛的观众们也不受控制地分了下神。

“为什么要在肩膀上绣飞鸟和鱼?还刚刚好是左右对称的立体图案?这是什么特殊的华国文化吗?”

“鸟在展翅,鱼又格外的庞大,我只想到了一篇课文……”

“我只想到了一锅炖不下……”

“噗嗤,神特么一锅炖不下,难道不应该是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吗?”

华国的网友们都被逗乐了。

其他国家的冰迷则是一头雾水。果然是特殊的华国文化,一会节目过后又要痛苦地查阅资料了吗?上次短节目他们可是查了好久,直到班锐出了完整版的视频解析,才总算弄明白大概是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还是等班老师的视频吧。

很多冰迷其实并不能立即理解节目的具体含义,但并不妨碍他们继续欣赏节目。

欣赏和理解本就是两回事。

真正打动人心的节目也不需要在完全理解之后才能与之共情。

谁规定听音乐之前必须完全理解歌词和背景才能被音乐打动;谁规定看节目之前必须完全了解表演者的文化背景才会被节目吸引。

真正的感动和美从来都是最客观和直观的存在。

不需要任何附加的解释。

解释只会让观众们的爱意更加深厚,而不能让他们在第一眼就从心底里生发出生理性的愉悦和感动。

这是凌燃在选择华国风节目之初就考虑过的问题。

他也没有试图让所有人都能完全理解自己的节目。

自由滑不到五分钟,短节目不到三分钟,就算是选择通俗易懂的e国风和国风的节目,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场品味出节目的所有含义。

只需要能被打动一点点就好。

只需要随着节目节奏心神澎湃就好。

节目内容分也有详细的评分细则,裁判们用所谓的主观审美来判定低分,完全就是糊弄观众的说辞。

是为了打压他的不逊。

也是想碾碎他的自信与骄傲。

更是为了向所有人展示不服从他们的下场。

在滑联官员傲慢轻蔑的眼里,看到的从来不是技术与艺术,而是国籍和资本,是银.行.卡里的数字,是豪车与名表,是可以为他们牟取利益声名的全部。

体育变成了生意。

他们还想用规则困住所有的选手。

用高超的话术手段打压不符合他们心意的运动员,给出不符合实际的低分,还要装模作样地遗憾摇头,解释说都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

除非低头屈服,还要献上尊严和金钱,否则很难得到他们的青睐和捧场。

抵抗就会换来报复。

隐忍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欺软怕硬就是滑联的底色。

撒谎,欺骗和盗窃更是他们的手段和本能。

少年在冰上滑行。

他仰望那轮万古不变的圆月,早已认清了表面繁华之下的腐朽与不堪。

这是他逃离所谓安乐乡的原因。

也是他放弃已经获得的荣光与地位的原始初心。

再度起跳落下的身影越发挺拔和傲然。

他决心要打破绝境。

他已经从习惯的舒适区里逃离。

铿锵金戈声的加入让曲子进入到最高潮紧张的阶段。

强烈的情绪旋律里,少年毅然决然地向前滑去,充满力量与美感的编排步法在他刃下变换流淌。

每一步都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每一步都踏着沉重的信念感。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出一条崭新的道路。

哪怕是去天不盈尺的连绵山峰,枯松倒悬的料峭绝壁,哪怕身下就是飞湍瀑流,哪怕一步不慎就会跌落进转石深壑。

又有什么可怕的。

一心想要站上巅峰的人,怎么会畏惧身后的万丈深渊。

少年张开双臂,压着左前外刃的膝盖发力跳起。

他没有收紧轴心,甚至都没有在半空中绷直身体,反而是将整个人都彻底舒展后仰,如花盛放。

张开的双臂就像是在拥抱亘古不变的月亮,又像是用生命与热爱托举起梦中所有的理想。

身体弯成蓄力的弓。

眼里盛满璀璨的星。

从未见过的跳跃姿势。

在空中只停滞一瞬,水钻的流光只来得及闪烁一秒。

不知名的清冷芬芳随即充溢全场。

不少人当时就被惊艳得呼吸一窒。

“这是阿克塞尔的跳法吗?这这这,还能这样跳?”

“为什么有一种下腰鲍步的感觉。”

“天呐,我完全不敢想象燃神是怎么稳住重心,还能稳稳落冰滑出的。虽然只是一个延迟滞空的1a,但这样的空中姿态真的绝了,基本上完全放弃轴心和重心了好不好。”

“但是真的好美啊!一直都有人说跳跃的姿势很像花在盛放,但我看完燃神这个跳跃之后,才知道什么叫花在盛放。

打开放下的手臂和后仰的腰线真的是张力十足,坚韧又柔美,就像是生长在悬崖边的花,孤注一掷到了极点。”

“等等,这算不算燃神首创的姿势?”

“反正我没有看见其他人做过。”

“啊啊啊啊啊!所以说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跳跃姿势了对不对!是燃神首创的对不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完全想象不到燃神是怎么能跳出来的。跳跃的时间还不到一秒,他要在空中做一个拥抱托举的动作,还要调整好落冰的重心……牛顿的棺材板好像压不住了。”

很多人都在关心凌燃这一跳的重心问题。

在他们看来这个动作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可凌燃在跳起时,唯一的担忧其实是自己会不会过周。

他已经习惯了四周跳的跳法,三周跳常跳的只有3lo和3t,二周跳就剩一个2t经常作为三连跳的最后一跳,因为是使用连跳的余劲发力倒也还好。

3a基本上是雷打不动,1a只在表演滑和编排步法里才会出现,需要刻意压制自己的发力,才不至于跳得太高太远。

但这个特殊的跳起方式还要分出心神和注意,去调整自己的空中姿势,一不小心,早已熟悉的肌肉记忆就会让他过了周。

所以第一次尝试这个动作的时候,凌燃就不协调地摔倒在冰面上。

很离谱地摔了个1a。

以至于薛教他们惊得嘴里差点能塞进一整个鸡蛋。

苏医生检查了半天后脑勺,犹豫地建议他去拍个ct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秦教也指出这个仰面朝上的姿势出现意外的话,落冰时很难挽回,头部也容易受伤。

得不偿失,这是秦教的评价。

1a放在编排步法里,不占跳跃位,编排步法本身也不分等级,全部标注为1级,基础分只有可怜的3分,这个姿势也并不能保证得到goe加分。

不是一般的不划算。

但凌燃最终还是练成了,并且将它放到自由滑的节目里。

没有分数又怎样,他只是想把节目做到最好,有一点点可以改进的可能都不能放过。

真的是很漂亮很美的姿势。

好像他真的短暂地抱住了月亮。

私心里,凌燃也想用这个从未有人跳过的独特姿势,开启属于自己的全新旅程。

一条从未有人走过,敢与滑联叫板的新路。

为此,他愿意放弃从前所有的舒适区,放弃他学了两辈子的西方舞蹈,放弃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而他走上的或许都不能被叫做路。

一片漆黑,峥嵘险恶。

但以后走的人多了,也许就会变成路。

他愿意做第一个开路的人。

少年在冰上游曳,目光里终于带上了点笑。

他在大一字的姿势里徜徉巡场。

眼里的倒影是所有支持他为他欢呼喝彩的观众和冰迷,偶尔也会扫过正襟危坐的裁判组。

可眼前的所有都不会让他停驻。

冰场的风永远都带着凉意。

却吹不散少年如星辰般眸子里的热度。

他在一心一意的向往里奔赴前进,在高高跃起的跳跃落冰后顺势滑出。

步法进跳跃,跳跃出步法。

高质量的跳跃全部都完美无瑕地完成。

高飘远无一不全,全五种炫技似地展示自己的强大与耀眼。

即使是最想要压分的裁判也无法给出很低的goe分数。

他们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能从技术上压倒凌,滑联就不会顶着非议强行修改规则了。

可真的能从节目内容分上打倒他吗。

场中一举一动都牵动观众心神的身影仿佛拥有着喷薄欲出的生命力。

即使是华国风十足的表演,即使很多观众们都难以理解其中的含义,他们也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美,希望,不断向上攀登的拼搏姿态。

文化背景筑就的高墙壁垒,在绝对的技术和艺术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裁判组情不自禁地皱紧眉。

观众们则是在一波接一波扬起的旋律声里激动地尖叫喝彩。

他们看着少年的速度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直到那个他们已经眼熟得不能再眼熟,差不多与凌的名字划等号的,独属于男单的烛台贝尔曼重新出现在面前。

不,或许不止是烛台。

从珍珠,到水滴,到烛台。

四肢修长的少年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的柔美与坚韧,不断变化的姿态展示着他无穷无尽的生机与活力。

就连放下冰刀的动作都充斥着向上的力感。

最后的交叉直立转居然还能再度加速,快得眼花缭乱,快到让观众们情不自禁地发出尖叫和欢呼的声音。

少年也在最后一丝音乐消失的瞬间,急停在原地。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漆黑透亮的眼用力向上抬起,被汗水蛰得生疼,却还是保持着仰望的姿态。

白炽的冰场大灯刺得人眼球发酸。

过于明亮的光线里,少年仿佛又看见了自己考斯腾背后暗纹绣着的那副关山月夜图。

月出关山,云海苍茫。

但皓月清冷皎洁,总会照得雾散云开。

铺天盖地的掌声和喝彩声里,少年喘着气,指尖轻轻碰了下肩上的飞鸟。

或许无人注意到,鸟儿的喙里还衔了很细小的花。

一支在历史传说中,只有月亮出来的夜晚,才会舒展叶片,亭亭如盖的望舒荷。

终于滑完了。

少年笑了笑,咬紧牙关,大汗淋漓地滑向入场口。

薛林远早就在场边等着,上来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还站得住吗?”他压低声,知道少年不想让媒体们听见。

凌燃竭力点点头,弯腰套上冰刀套,“还好。”

其实有点站不住了。

他连柿子都没敢捡,就怕自己弯腰之后直接栽倒到冰面上。

那也太丢人了。

主要是真的一点体力都没有了。

全五种四周跳的节目,凌燃上个赛季也只有最后在奥运会和世锦赛才能滑得出,但那时候他已经滑了一个休赛季加半个赛季,对节目无比熟悉,才敢放手一搏。

可这一次,新赛季的第一场就滑了这么高难度的节目,还编入了很多华国古典舞的表演姿势。

古典舞没有固定的动作位点,但时时刻刻都要留意把持正确的发力方式,以免动作变质,失去韵味。还要通过动作的速度和爆发,把技巧转化成情绪上的高潮。

整首抱月编完之后,凌燃试着在陆地上给杜如风跳过完整版舞蹈动作,杜如风当时就皱了眉,怀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才来了句。

“在冰上也能坚持得住?”

连杜如风这种浸淫古典舞多年的舞者都忍不住发出了灵魂的质问,可见这场节目需要消耗多么可怕的体力。

但说到底,自己还是成功滑完了。

凌燃翘了翘唇角,坐到等分区的时候心情都还有点平静不下来。

那双漆黑眸子里盛满毫不掩饰的喜悦。

薛林远一边心疼一边好笑,抬起自家徒弟的胳膊往训练服里塞,“赶紧穿上,别着凉了。”

凌燃老老实实地穿好训练服,一直望着出分的屏幕。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份期待是藏都藏不住的。

这一幕被转播的镜头传递到很多冰迷的屏幕里。

不少人直接就捏紧了拳头。

“裁判们不会还要压分吧?”

“我有种被刀到的感觉,燃神每一次比赛完都很期待自己的分数,裁判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轻飘飘按下的数字打碎的是什么!”

就在凌燃自由滑开始的同时,班锐的直播间里,临时组建的裁判组也开始了同步的打分。

不止是那几张奥运会时的熟面孔,甚至还加入了新人,显然在裁判里,对滑联越来越不满的人也越来越多。

打分的结果同步到屏幕右侧的表格里,旁边还附带了评级的标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打出的每一个分数都对应这那些具体的规定细则。

“复杂的规则容易让人迷惑,细化成一项项对应的要点,就会变得明白易懂。”

少年清朗的嗓音犹然回荡在耳边。

班锐看向屏幕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显示屏的少年,突然就有了点感慨。

明明什么都知道的,不是吗,凌燃,为什么你还会对分数抱有期待呢。

这句话隔着屏幕传不到凌燃耳边。

如果传到,他大概也不会在意。

可能就是习惯吧。

他早就习惯了比赛后的分数评价,即使知道现在已经不再公正,也很难纠正比赛后期待等候的习惯。

两辈子的习惯,跟滑冰一样占据了他的大半生命,哪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更何况,凌燃压根也没打算改。

公正的分数,他会为之喜悦。

不公的分数,大概也会变成督促他前进的动力。

就像节目里他永远仰望的月亮一样。

分数永远是冰冷的,客观存在的。

不同的只是望月的人自己的心境而已。

凌燃望着屏幕,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成绩。

连看台上的观众们都比他心情焦急。

“怎么还不出成绩!”

“要是再压分,我一会就到出口去堵裁判组!”

“赶紧出分出分!”

场馆里满是焦躁不安的气息。

就连裁判席上的裁判们背后都已经彻底被冷汗浸湿。

短节目比赛之后,他们没少面对网络上的非议,哪怕安慰自己不要在意,心里也有了压力。

尤其是他们手里都有凌燃赛前提交的节目动作顺序表,心里明镜似的,凌燃这回实打实地又了节目。

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还是b级赛,就节目?

还是短节目和自由滑双双?

这得是什么样的绝世天才。

他们裁判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选手。

不过也足以证明,不止是滑联,凌燃自己在这个赛季也是来势汹汹。

他坦然地接受了新规则的针对,却在用自己的实力挣扎和反抗。

平心而论,在场的裁判有一大半都很欣赏这样的运动员。

但打分的手却还是微微颤抖。

压不压,怎么压,压多少,怎么压?

真的还有什么压分的余地吗!

滑联想得挺美,把他们这些人丢出来背黑锅、被戳脊梁骨。

九位裁判如坐针毡,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按下自己所能给出的分数。

j国的裁判在打出分数之后,直接就两眼放空地瘫在了自己的座椅上。

于是,在所有人等待焦急的目光里,计分板闪了闪。

凌燃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一行,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本次自由滑的最终得分。

所有观众都愣了下。

就连凌燃自己都愣了下。

怎么说呢,这个分数,比之凌燃自己之前在世锦赛上刷新的世界记录还少了一点。

技术分:126.86

节目内容分:91.20

总分:218.06

看上去好像变少了,但放在目前新赛季,所有选手已经展现出的整体水平上看,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裁判们是终于做回人了吗?

居然给了凌与他实力相匹配的分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少观众激动地直接就站起来开始鼓掌和尖叫。

“天呐天呐,我没看错吧?”

“燃神这个分数绝对是新规则实行之后的自由滑新记录!”

“呜呜呜,我的心可算能放回肚子里了,看来滑联暂时还没有烂到根子里。”

“金牌金牌!只有金牌才配得上凌!”

冰迷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庆祝起来。

凌燃却盯着这个分数看了好一会儿,还有点缓不过来神。

裁判们怎么可能抬手放过自己?

是出现幻觉了吗。

他自己其实已经做好被压分的准备了。

可这个分数,跟事先估计的差不了多少。

这怎么可能呢。

凌燃用力眨了下眼,眉骨上挂着的汗珠就流进了眼窝,蛰得他眼角生疼。

但少年压根就不舍得再次眨眼。

他把分数仔仔细细地看了三四遍,才转头看向身边同样喜出望外的薛林远。

“薛教?”

薛林远看清了凌燃眼里的惊讶与不敢置信,心里猛地一酸,轻手轻脚地把自家徒弟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

“是真的!你还是第一!”

熟悉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

凌燃这才有了一种脚落在实地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裁判组怎么临时改了主意,但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分数,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少年慢慢地弯了弯眉眼。

围绕在等分区的摄影师们就不约而同地按动快门。

灿烂璀璨的笑容定格在照片一瞬,很快就在网上被转发传开。

“短节目的抑郁都被燃神这个笑治愈了!我又可以了!”

“真好,我还以为滑联真的要疯狂打压凌呢,看来他们还是要那么一点点脸的。”

“呵,非得被我们痛骂一顿,才肯认真打分,什么毛病!”

这样的论调在网上屡见不鲜。

一开始凌燃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带着笑跳上领奖台,跟伊戈尔和布鲁尔拥抱合影。

鲜花,荣誉,掌声如约而至。

哪怕只是一场b级赛的金牌,但得来实在不易,凌燃在沉甸甸的奖牌挂上脖颈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牌子摆正,对着媒体镜头微笑留念。已经在心里打算后,等回去后这枚金牌也要妥善地保存好。

少年心情还算不错。

但等颁奖仪式结束后,就对上了薛林远一脸纠结的表情。

“是小分表出来了吗?”

凌燃不用想,就猜到了原因。

薛林远只得把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纸递了过来,眉毛都拧成一团,“刚刚打印出来的,这分数,也是绝了。”

凌燃不解其意。

可等看完了小分表,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九位裁判,光是从分数就直接划分成鲜明的两个阵营。

有人给了特别高的分数,也有人给了特别低的分数。

分差之巨,去掉最低分和最高分都弥补不平。

怪不得自己最后能拿到跟事先估计的差不多的分数。

感情是因为两方裁判刚好打成平手,让自己捡了个漏。

凌燃:“……”

心情就很微妙。

裁判们这是自己内讧了吗?

少年定了定神,思索道,“这样的分数,去滑联申诉都没法申诉。”

高的高,低的低,根本就不存在过高的偏移量。

因为大家都很偏移。

总不能一口气罚掉九位裁判吧。

凌燃想了想那个场景,都觉得有点滑稽。

自己比了一场赛,九名裁判全部被罚下场。

当然了,滑联也很有可能直接就和稀泥,装死不回复。

薛林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奖牌都已经到手了,等回去再跟冰协商量商量。”

薛林远顿了顿,“不过短节目分数肯定是要申诉的。”

哪怕现在凌燃已经拿到了冠军,短节目被压分也是事实。

他们把视频和规则一一对应分析的真凭实据摔到滑联脸上,就算滑联装死不批复,也得让他们知道知道,他们压分的选手背后可是有华国冰协,一整个华国做靠山的。

真逼急了,他们也不是没有大招可以放。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们是病猫吗。

薛林远打定了主意。

凌燃也轻轻点了下头。

师徒两个眼神交换间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薛林远拍了拍徒弟的肩,“先回去换衣服?”

凌燃回头看了眼,“我先跟伊戈尔他们告个别。”刚才领奖的时候两个人都欲言又止的,看上去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薛林远看看不远处眼巴巴的两个小孩,就摆摆手,“去吧去吧。”

凌燃就朝伊戈尔和布鲁尔的方向走去。

两个小少年眼神一下就亮了,欢快地手拉手跑了过来。

升组就拿到银牌的伊戈尔现在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凌,我们可以再来几张合影吗?”

布鲁尔也满眼期待。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次刚刚好就站到凌的身边,要是以后也能一直跟凌同台就好了。

凌燃当然答应了下来。

三人靠得很近,伊戈尔和布鲁尔都试图踮脚去搭凌燃的肩,凌燃只得屈了下膝盖配合他们。

两个小少年登时就笑得更欢了。

“我会留在e国站比赛,”伊戈尔握紧刚刚到手的银牌,“真希望到时候还能站在你身边,凌。”

布鲁尔被抢了台词,只得高声道,“我会努力冲到大奖赛总决赛去,我们到时候见!”

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都很乐观。

干净单纯的眼里写满着对下一场比赛的向往。

他们都是裁判们青眼有加的选手,路自然要顺上很多。

凌燃其实对下一场比赛没有那么乐观。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一种预感,他总觉得滑联还憋着坏水。

脓包总要鼓起来才好刺破。

凌燃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但在这两位年纪小的朋友面前,还是笑了笑,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好,下场比赛见。”

不管怎么样,他总会站到下一场比赛的赛场上。

凌燃对自己总是很有信心,答应得也很爽快。

新赛季的热身赛总算结束,一行人也都打道回府。

飞机上没有信号。

所以等下了飞机,才知道,秋季经典赛的小分表一公布,就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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