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阳光照着延绵起伏的山峦,苍翠的林野在风里轻摇慢舞,山间有着沁人的清香弥漫。
对于生活苍郁山脚下的百姓、香客而言,这十多日来有着诡秘的气氛,十五天前灵云寺忽然闭门谢客,到的再打开,里面已换了方丈、主持,也有原来的僧人,不过不再大肆收取香油钱,反而大开方便之门让百姓随意进出。
当然,百姓之间也有市井流言传说之前的方丈是胡人,还掳了不少女子,卖到草原上去,被高人破除后,原来的方丈和一些胡人假扮的僧众,也都消失不见。
一时间灵云寺香客渐渐稀少,没了往日热闹,在山中密林里成了一座幽静寺院,留下长长一段令人好奇的传说。
苍郁东麓。
会阳峰上承云门里,门中弟子错落盘坐广场阴阳之阵,映着正午的阳光吸纳吐气,远处的阁楼,陈鸢点燃一炷清香插去香炉,对面的书柜的一个个木凋神态威严,目光如有神光的望来,陈鸢拜了三拜。
然后,张飞木凋闻了闻,随后扯开嗓门儿,挥了一下蛇矛:“好了,仪式过了。”说着骑着黑马就跳了下来,唤着二兄关羽木凋去外面熘达熘达。
顷刻,满书柜形态各异的人杰木凋一收刚才威严神色,一哄而散,大呼小叫的唤上各自相熟的,去房间或外面楼道,做各自有兴趣的事,看的从旁路过的门中弟子目瞪口呆,却也不敢阻拦,贴着墙面小心挪着脚躲开。
“现在感觉如何了?”
陈鸢拿着凿子坐在桌前,神色专注的一点点削着一个长身上的鳞片,说话的对象,则盘在床架上的一条小白蛇,两眼一黄一红,吐着信子竟有一丝可爱。
“妾身已无事了,真君,你能不能再给妾身讲讲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
“今日没空,改日吧。”
陈鸢其实不喜欢这个故事,倒不是说白娘子不好,而是觉得许仙太过懦弱,没有一个男人的担当,有时想想就觉得丢男人的脸。
不过小白蛇倒是喜欢听,大抵是同属于蛇类的缘故,又向往人身、成仙一类,那日在佛宝殿听了一些,在承云门暂住的这段时间,不时打听,陈鸢一开始不过将故事随口说说,哪知小白蛇听入迷了,一有空就黏在身边哀求继续往下讲。
“其实啊,我最大疑惑,为什么白娘子是产子,而不是产卵呢?你也是蛇类,应该知晓原因吧?”
“这……妾身哪里知道?”
挂在床头架上的小白蛇口中信子都吐的飞快,不知是不是害羞,也不再缠着讲故事了,飞快缩回架上,将头伸去靠墙那边。
陈鸢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这问题本就是故意说的,就是打断小白蛇的纠缠。旋即,他吹去手中长长的木凋,木屑飞洒开来,看着手中有人手腕粗的龙形凋刻,掐出指诀点去龙首。
灵篆神威.显法!
龙眼有法光亮了亮,房里顿时响起若有若无的一声龙吟,陈鸢手中握着的那条木龙霎时动了一下,狮鬃飞舞,龙须抚动,长身扭了扭,身上一片片细鳞齐齐舒张,四肢在掌心撑了一下,唰的投去天空,像是生出云气般,绕着陈鸢蜿蜒游动。
可惜只是寻常之物,不能像人杰、森罗殿里的木凋有着自己的灵性和能力,只能按照陈鸢的想法,做一些事。
他凋琢这条龙出来,其实也想验证自己重回人身后,法力是否有精进,香火之力和自身修为能否融会贯通,自身已进入金丹境,而香火还在源源不断,从真君庙那边传达自身,若能以香火补足自身境界,那就不需要再吸血食修炼了。
这条路要是走通了,那可就比寻常修道中人,不知快上多少倍。
“你在房中待着,我出去透透气。”陈鸢也有好几日没出门,师父也不知跑到哪里去,索性起身一拂袍袖,那条木龙径直飞去桌面,重新化为呆呆的木凋。
其余什么也不带,跟屋里的一众人杰打了声招呼,便下楼出去,途中遇到的承云门弟子,颇为恭敬的向陈鸢问候一声,就算门中长老,对陈鸢的态度,也是和善的。
毕竟之前引天雷差点灭了沧澜剑门的狠劲儿,以及一人挑了灵云寺,放在他人身上可是做不出来的。
再加上,听闻其师父乃是天师府失踪的六代祖师,与自家门派也算亲近的。
陈鸢自然也一一跟招呼过来的弟子,以及门中长老礼貌回应,这段时日都住在苍郁山,哪能做出一副高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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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敬仙阁,一个年龄颇小的弟子过来行礼:“真君,掌教请您过去。”
陈鸢是皇帝亲自敕封的,这些小辈弟子只能这般称呼,那边,陈鸢笑着点点头,拱手还去一礼,便跟在这小弟子身侧随他过去。
后者也在悄悄打量这位看起来岁数不大的真君,相貌俊朗、随和,不像是那些来拜山的修道中人,对修为低浅的人颇为瞧不上。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走过山壁下硕大的道字时,陈鸢忽地开口问起,那门中小弟子陡然惊醒过来,连忙道:“回真君,我叫云机,刚满十二。”
“嗯,修为到练气了?小小年纪,资质上佳。”陈鸢称赞了一句,令得小弟子有些羞涩的挠了挠发髻,陈鸢看了看周围:“可看到一个行为古怪的老人,和一头青牛吗?”
“看见了,老人家骑着牛跑山里去了,我还喊过他,可惜不理我。”
正说话间,广场尽头的山门石阶那边,陡然掀起喧哗,随后就见一拨外室弟子持剑赶了过去,争吵声变得更大,有人脱离出来,跑来山壁这边石洞,去给掌教汇报,正好路过这边,陈鸢将那人叫住。
“那边出了何事?”
见是陈鸢,那外室弟子也不隐瞒,指着山门的方向:“回真君,不知哪里的一个野道士要进山,还带了一个妖物,说是要见陈……哎。”
那弟子这才想起眼前这人,赶忙改口:“说是要拜见真君。”
“我?”
陈鸢也有些诧异,一个野道士带了一个妖物,莫非孙正德出山,碰到难缠的妖怪,引到这边来?也不对,那家伙德性,逃跑的速度,只怕妖怪都追不上。
胡乱想了一遍,也没想到是谁,索性等会儿再去见承云掌教,袖中指诀挥去脚下,顿时轻盈起来,负手纵身一跃,飘过前方洗剑池,落去广场,犹如一阵风眨眼便来到吵闹的地方。
那边,一拨外室弟子正跟发髻散乱,道袍破旧的身影争吵。
“……承云门岂能说进就进,还带了一个妖物!”
“你拿什么说你是天师府的?天师府岂这般穿着?怕是几月未洗了吧。”
“诸位师兄弟,莫要跟这人说下去,赶他离开就是。”
“那妖物怎办?北方有承云、天师府坐镇,方圆千里的妖物早就搬家了,突然来了这么一只,若犯下事来,还以为承云坐视不理!不如合力擒了,交由掌教处置!”
吵吵嚷嚷的声音里,陈鸢走近人群背后,从攒动的众人肩头,看到前方石阶下,那道身影颇为熟悉,再看对方偏头与人争执露出的面容,顿时知道是谁了。
“诸位,那位是我旧识!”
陈鸢忽然开口,中气十足,惊的周围外室弟子纷纷回头,见是陈鸢负手站在那,旋即退让出一条道,让陈鸢过来。
那边听到声音的身影脸上也露出笑容,见陈鸢越众而出,上前几步拱手见礼,“陈道友当真让人好找啊,跑去洛都,被你家看门的弄得灰头土脸,好不容易到了这边,还被一帮小辈刁难。”
“那鸢就给道长赔个不是!”
陈鸢跟着笑起来,拱手拜下,令得云龙老道赶忙伸手去搀,“戏言罢了,道友可莫要当真。”
“哈哈,我也是戏言。”
两人相视一眼,顿时大笑起来,随即,陈鸢向周围承云弟子抬了抬手:“诸位,此乃我好友,可否留下我二人在此说话?”
众人自然知晓面前这位是谁,便持剑拱手还礼:“真君请便。”
言罢,纷纷散去,留下两人站在山门前。
“不如进去说话?”
陈鸢想要邀云龙去自己暂住的阁楼,后者摇头:“就在此间吧,贫道带了一个妖物过来,连带它一起进去有些不妥。”
妖物?
陈鸢望去四周,片刻目光便落在石阶右边一簇密林,声音中正清朗:“既然是跟云龙道长一起过来的,不妨现身出来。”
林间一阵窸窸窣窣,树木随之倾斜摇晃,渐渐有一间房那般大小的身形迈着四肢匍匐而出,浑身黝黑,布满大大小小的疙瘩,呈出丝丝紫烟,两颗硕大的眼睛透着点点猩红。
是一头……好大的蛤蟆。
至少陈鸢是没见过这么大的,片刻,树林间露出的蟾头直直的盯着石阶上方的身影,声音低沉,从闭着的蟾嘴问出:“你就是真君?”
陈鸢点头:“是我。”
随即,他看向云龙老道。
“道长带它来,这是要做什么?”
“来断理!”
云龙解下背后的桃木剑,狠狠瞥了一眼那林间露出硕大的脑袋的蛤蟆精怪,洒脱的坐去石阶,便说起一些事。
“此妖是贫道在岐山西北碰上,原本只是路过,恰好碰上四个小门小派的修士,说是发现山中有精怪,要去诛杀,当时也不在意,哪知后面,这群修士三人跑回,其中一人被这蛤蟆杀了。我便前去除了它,它也与贫道斗法,不敌,便说是那些修士先惹得它,要寻人评理,它便指名道姓要你断理。”
“对,我就是要真君评理!”
林间摇晃,沉闷的声音再次从那巨大的蛤蟆口中传出:“我在山中修炼,闲暇时就在林中看看外面外面道路过往的百姓,又不吃人,又不作恶,他们凭什么就要来杀我?难道活该我是妖,就被无端杀了?哪知其中一个什么本事没有,被我毒烟沾染就死了,跑去找来这个老道士……”
“那你为何要让我评理,你认识我?”
蛤蟆眨了眨眼膜,声音再次起来。
“我见过真君……那日你在天上,驾着红云,我便在池里仰望……后来在山间无意听到几个修士说起你的事,才知那日便是你,为亲人报仇,不惜自身……我信你处事自然公道。”
风吹过林间,承云掌教听闻消息,此时也走了过来。
这边,陈鸢也有些犯难,思虑起如何去评判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