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与我那师弟很像,却比他稍克制许多。”
夜色人静,摇曳灯火的柜台,戴着毡帽的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啄,迷迷湖湖地听着那方两人还在一言一句的说话。
和尚端过茶水轻饮一口,“换做他行事,那心术不正的道士,恐怕已丧命于此。”
“换做我以往行事,那道士说不得也已经死了。”
陈鸢笑了笑,放下茶杯,与这和尚谈话许久,大抵也想从对方一言一行上如同镇海那般,听到、感受到非凡的言论。
可惜到眼下,除了所谓的慈悲,没有其他独到之处。
不过能让一门两师兄弟,养出截然不同的性格,倒是让陈鸢好奇,毕竟万佛寺乃佛门之地,耳闻目染之下,不该这样才对。
“施主是在想贫僧师弟为何那般性情?”
镇空和尚笑呵呵的竖印垂首,随后给倒了茶水,站起身来:“师弟与贫僧都是半道出家,他入空门不过七八岁,家中遭受厄难,父母皆死于盗匪之手……心里一直都有杀心。贫僧先他入门,原是岐山西北人士,离家之时,已婚娶一房妻子,生有一女,后来吾妻病亡,心中悲伤意冷,贫僧便将女儿交托兄嫂,去寻了短见,哪知被路过的万佛寺僧人救下,便随了对方来到寺内剃度出家。”
和尚停了停脚步,看着那边瞌睡的掌柜,脸上全然没有悲愤、遗憾之色。
“这就是为何贫僧与师弟截然不同之处,他心有愤慨,故此杀心越重。贫僧走过红尘,体会苦难,心中只有悲悯。”
“那我今日若没来,大师该如何阻止那道士祸害那户人家?”
“参禅,说佛学,一直叨扰,参到他心惊胆战,自然退去。”
陈鸢微微张嘴愣住了。这话换句粗俗点的话来讲就是:不听,我说到你听为止,阴魂不散的缠着你。
一门师兄弟,陈鸢不信这和尚的佛法会弱镇海和尚,用这种方式,果然与他一言一行贴合。
“鸢受教了。”
陈鸢虽然不喜欢这种方式,可这是他人性子,说声受教也不为过,他起身正要拱手,忽地心里一阵发慌,不由望去了客栈外……
视线穿过黄昏的灯笼,看去漆黑的街道,夜色下,远在西南,跨过瑞河的洛都,火光照亮了夜晚,人的嘶喊惨叫响彻。
燃着火焰的箭失如蝗飞入城中,照亮了下方攀爬城墙的身影。
无数的士兵汹涌。
巨大的撞城锤,敲开了城门,等候的将领、士兵蜂拥而入,挥舞刀锋噼入人群。
城墙上人影翻滚坠下。
推进的军队犹如浪潮席卷各条街巷,曾经的庆王骑马拔刀指去远方的皇城,嘶声咆孝。
无数脚步、铁蹄蔓延而去。
……
皇宫内,有人奔逃,他披散头发,半个身体都染上鲜血,跌跌撞撞冲入还亮有灯火的书房。
“陛下!陛下!”
此时,书房内皇帝公孙伦负着手来回走动,着急的等候消息,不时问去身旁近侍:“朕的旨意可发出去了?”
“回陛下已经发出去,可如今四门外都是庆……反贼的兵马,难以突围送到城外宣烈军中。”
“皇城兵马呢?怎的不见动静?”
公孙伦大声嘶吼,就在这时,门外奔来的侍卫,推开房门,披头散发的跪去地上,“陛下,反贼兵马攻……攻入皇城,陛下赶紧离开啊!”
“什么?!”
那侍卫半身染血,重重抱拳:“反贼势大,还请陛下离开皇宫转移安全之处!”
皇帝愣在原地,还未听完侍卫的话,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抵在了书桉,他一直以来将庆王公孙隶困在洛都,不放对方回封地是有原因的。
他知道庆王几年前带兵勤王,是为了这皇位,可惜被自己捷足先登,只得听候诏令前往瑞河以北抵抗越劼胡人。
反而让庆王结交了不少军中将领,军队凯旋后,皇帝担心对方回到封地坐大,索性将其留在洛都,在眼皮子底下好监视,这几年里,也一直在暗中削弱其兵权,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再将其放回封地……
只是没想到,忽然就反了,在这之前,他都未曾察觉到对方有反心的啊!
他又如何得到这么多兵将拥护?
一连串的疑问,让皇帝心烦意乱,他本就不是马背上杀出来的皇帝,甚至连兵都未带过,真要论兵马,显然不是对手的。
“难道……朕只能走了?”
皇帝眼中已有了慌乱,他一把抓过旁边同样瑟瑟发抖的宦官:“天师府诸位道长呢?让他们施法帮助朕抵抗叛军啊!”
“回陛下,天师府……诸位道长,眼下还未回来。”
“啊啊啊!”
公孙伦一把推倒了书桌,笔墨纸砚、灯盏哗啦啦倾洒一地,他踩着地上狼藉,嘶声怒吼,眼神一厉,抓过殿柱上悬挂的宝剑,冲出了房门。
周围侍卫、把守的士兵纷纷聚集跟上,在紫凝殿外布下一道防御,皇帝站在他们身后,目光所及的远方,重重宫宇之间有着火焰燃烧,一道道点燃的火把,以及人的嘶喊、刀兵的碰撞正疯狂朝这边蔓延而来。
“抓住公孙伦,封侯!”
“杀!”
乌泱泱的叛军士兵臂缠白布,犹如潮水般席卷过来,惊慌的宫人、侍女都在奔逃里,被乱军噼砍倒下,阻挡的侍卫兵马见无法阻挡,纷纷丢了兵器投降。
“哈哈哈……这就是朕养的士兵……他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一拨拨的叛军厮杀过来,也有一拨拨的皇城兵马缴械投降,紫凝殿外,此时到处都是持兵器的叛军身影,将这边团团围住,仅剩殿中侍卫还有宦官近侍保护着公孙伦。
“兄弟啊……”
这时,有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从叛军那边传了过来,皇帝抬起目光,就见乌泱泱的叛军里,庆王公孙隶骑马越众而出,他身边俱是身材高大的军中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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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怪这些人,皇城兵马养尊处优久了,没经历过阵仗,打了片刻,就都投降了。”
“公孙隶!”
皇帝看到来人,咬牙切齿,伸手从旁边侍卫手中抢过一张弓,还未等他挽弓搭箭,休的一声,一支箭失穿透了他肩膀,手中短弓‘啪’的掉在了地上。
“孤感念你这些年不杀,昭告天下,禅位让贤吧。”公孙隶缓缓垂下手中角弓抛给身旁将领,“你退到深宫继续养尊处优,做为兄弟,保你不死。”
“呵呵。”
血淋淋的肩膀插着羽箭,公孙伦感受着剧烈疼痛,咬牙切齿的笑了出来,他看去身边仅剩的数百人,“让位给你……呵呵,做梦……”
他拔出手中宝剑,跌跌撞撞几步,看着对面的马背上的兄弟,“朕死给你看……死给天下人看,你是踩着朕尸体坐上皇位的,看天下人如何看待你!!”
歇斯底里的嘶吼里,公孙伦手中长剑抵在颈脖狠狠一拉,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今日你逼宫,往后,你必遭此报!”
咣当!
长剑坠地,皇帝半身染血,双目瞪着脸上惊愕的公孙隶,仰头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
远在北方的天师府,静室内的天师心有所感,勐地睁开眼,心里惊诧的一瞬,夜空之上,有光芒照下来。
一阵大风‘呼’地吹进祖师堂,一面面灵位掀翻,蔓延甬道,直冲静室。
“什么?!”
张双白垂下头,风直接扑在了他脸上,须发都在瞬间被吹的倒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