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王说有人指名见她,却又不说是谁,还说本来是要在王府宴客,想着她定是不愿去,刚好谢安与此人是旧识,于是决定在谢安府上一聚。宇文素不免好奇,难道是王羲之?再想不出别的名人了。
华灯初上,与会稽王如约而至。谢安如上次那样早早候在府外,见面寒暄,随他再次来到那栋宴客的小楼。
宇文素解下披风。谢安竟怔了一下,但见她一袭黑色锦衣,内松外紧十分合体,领口袖口皆缀着一圈胭脂红色缎边儿,腰间一根缎面细飘带随意绑了两圈,足登青锻粉底小皮靴。萧萧肃肃极简傲冷冽。
闲聊片刻,谢安去迎接那位神秘来客。宇文素与会稽王双双玉立。少间,那人便也到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大的气场。
他身着紫色袍服,腰间扎了条同色金丝蟒纹带,上面坠着个玲珑佩玉。身形极为欣长,且伟岸挺拔。黑发半披半束,剑眉斜飞,双目深邃,五官如雕刻般分明,确切来说并不是细致的那种俊美。
要说大人物宇文素也是见过不少,眼前这位,就单是往那一站,便给人以俯视万物的压迫感。是因为身着紫色的缘故?难道是紫霞仙子?紫衫龙王?
尤其与一袭墨绿色袍服的谢安一起,谢安贵公子的非凡气质,俊美的容颜带着一丝风流少年的佻达,将那人衬得更加气宇轩昂姿貌魁伟。
那人看到宇文素也是微微一怔,晋朝的美男子比比皆是,俊逸清雅如会稽王,风流潇洒如谢安,而这一位公子,却似乎给人以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四人落座,谢安与宇文素一主一副,会稽王于谢安右手边,那人于谢安左手边。这时才得知他是燕王世子慕容儁。
慕容儁,319年生,字宣英,昌黎棘城(今辽宁省义县)人,鲜卑族。十六国时期前燕开国皇帝慕容皝第二子。身长八尺二寸,身材魁伟,博览群书,擅文才武略。咸康七年(341年),东晋册封慕容儁的父亲慕容皝为燕王,以慕容儁为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燕王世子,灭冉魏、段齐……
宇文素心说难怪,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说话。会稽王不由想起初见之时在听到他名讳时她的那种表情。
“宇文,慕容,皆属于鲜卑族一脉。”慕容儁看着宇文素说道,他的声音低沉宽厚甚是有力。
宇文素淡淡一笑,如此堂而皇之的拉帮结派……故朗声道:“天下一家。”这种暗含深意的话让谢安很是欣赏。慕容儁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心道有趣。
“世子为何要见在下?在下与世子素昧平生。”宇文素直面相问,难不成冉闵真的去了燕国?
慕容儁直言道:“公子的江南都开到了我燕国境内,宇文素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何况,公子曾多次无偿援助我燕国百姓。”
原来如此,宇文素正色道:“人不独亲其亲,还是那句,天下一家。”慕容儁颔首。四目相接,这慕容儁居然天生神藏之目,温和深沉不怒自威,传说是能成大事之相。
对于江南商铺开遍天下会稽王早已知晓,宇文素的广施博济亦有耳闻,只是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如此多巧合果真只是巧合?
“敬天下一家。”说着举杯,其余三人亦举杯,慕容儁先干为敬。宇文素则以茶代酒,慕容儁面上有疑。
宇文素态度甚是诚恳的解释与他:“师门规教渊严,不可饮酒。望世子体谅!”慕容儁倒是旷达并未介怀。
“这次亲眼目睹都城伤寒症之患,让本世子深受启发。”几杯酒下肚,慕容儁侃侃而谈:“君以民存,亦以民亡。天下之道,治者首当以民为贵。”
明明是枭雄非要谈仁政,本大仙信你个鬼。宇文素直问:“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敢问世子,您是属于哪一类?”
空气瞬间凝结。片刻,慕容儁铿锵有力直言:“既生于乱世,自当以天下为己任。”
“世子所说的天下是燕国的天下还是鲜卑人的天下?”宇文素步步紧逼。
“当然是众生的天下!”慕容儁声如洪钟语惊四座。
“视异族为同胞?”宇文素直切要害。
慕容儁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谢安闻之色变,会稽王倏然心惊。
宇文素眼波宛转,心里暗潮涌动,此刻才终于明白那股莫名其妙的压迫感,原来是‘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的壮志野心。
慕容儁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你是,”
才开头,便被宇文素干脆直接的打断了:“我不是!”
慕容儁哑然失笑,说道:“你知道本世子要说的是哪些便直说不是?”
宇文素坦然自若:“不管世子将要说的是哪些,我皆不是!”说完,两人各怀鬼胎的笑了。
“听闻燕国子民人人擅长骑射,让人好生佩服。”宇文素心思逐转,会稽王知她用意,心烦气躁。
慕容儁毫不谦虚且甚是自豪的说:“燕国人崇尚自由,马背上长大,骑射之术自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宇文素颔首称道:“马上民族,的确了得!”然后话锋陡转一副虔诚的求学表情:“只是骑马引弓容易学么?”
“公子想学么?”他的语气果然和软了些。
她立刻表现出难为情的样子,似乎真的是羞于言语,“但凡与体力有关的对于我来说都很难!”
慕容儁坦言宽慰:“并不会,公子才智过人,且博爱天下,区区骑马引弓自然不在话下。”
“果真如此?”她像个孩子般欢呼雀跃。
慕容儁直说:“公子何不到燕国体验一番?”会稽王面有异色,而宇文素却暗暗窃喜。
“燕国之遥远。我要如何去?”她眉心微蹙。
慕容儁见状,直言相邀:“不如,这次随本世子一同前往?”
宇文素先是欣喜若狂,接着是一脸的无奈,“我还要回师门那里,最快也要几月后。”
“那,本世子在燕国恭候公子大驾。”慕容儁举杯,宇文素亦举杯。
“只是,我若去了,要如何得见世子?难道逢人便问?”她的眼神清澈明亮。
慕容儁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甚是大方豪爽:“这是世子信印,持此信印到龙城便可相见。”
她不露声色的瞥了一眼会稽王,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错了,此情此景如此熟悉。会稽王亦有所触,还记得兰亭台那晚初见她时的心情。
“这样不妥吧,世子信印怎可送于他人?”宇文素将锦袋放回他手边。
慕容儁直言道:“你不是他人!”其余三人皆惊。谢安不得不佩服宇文素的谋虑,她说的每句话原来早有预谋。
宇文素深深看他,他亦低眉看她,将信印重新给她,“一言为定!”
深夜告辞。总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回头看又的确没人,但那种感觉非常强烈。直到进了别苑,它才消失。
“本王绝不允许你去燕国。”会稽王强忍着无名怒火,“蓝曦臣定也不会放你去。”宇文素乐的不行。
“笑从何来?”他紧蹙的眉头加上不快的表情,宇文素怎敢说实话,抿着嘴直摇头。
“王爷,很晚了。”小声说话,胆怯的小眼神看着他。会稽王甚是无奈,便放她去了。
天下是晋人的天下?天下是众生的天下?对于天下的认知突然变得极不确定,会稽王陷入到深深地不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