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年(346年),元月二十三。
建康。青溪。会稽王别苑。
宇文素在一片狼藉中仔细确认书房原来所在的位置,除了断壁残垣,其他都是烧焦的灰烬,还有早已冷却掉的轻烟在苟延残喘。可想而知,昨夜这里曾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浩劫。
谢安与刘惔面色沉重,同蓝曦臣三人默默看着她。还好,司马道生没有在这里,还好幸免于难。只是唯独少了会稽王与怀秀两人。侍卫也已搜寻了好几拨,并未曾有任何发现。
天光黯淡下来,不管灯火如何明亮,仍是找不到原来的痕迹。宇文素闭起眼眸静静伫立,心底竟没有一丝悲伤难过,相信他仍活着,也许只是自己的执念,却异常坚信不疑。
如果没有逃出来,也不应该无迹可寻,即便烧成灰也要有灰才对。不可能凭空消失,要么被人掳走,要么……还有别的未知的地方等着她。
这就像是会稽王给她出的谜题,而他确信宇文素能找得到。总觉得在浓重的烟熏气味中有一股极轻极淡的香味,很特别很熟悉,虽细微却连绵不断。
宇文素倏地睁开眼,惊呼:“荀令十里香!”众人无不茫然疑惑,只有蓝曦臣懂了她的意思。
宇文素欣喜若狂,瞬即跪在满是灰烬的地上,四处翻找,寻香而至,终于有所发现。
“这里!”她指着一堆坍塌的墙壁,无比肯定:“快将这里挖开,王爷在下面!”
刘惔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立刻命人照办。其余人站在远处等待。谢安凝神细观,复杂的眼神里夹带着一些微妙的动容。
“下面果真有间暗室。”
“小心清理出口。”
“出口留开通风,不要拥堵在一起。”
刘惔与谢安闻言长出一口气,而气氛仍然凝重,毕竟,离发生火灾已过去了大半天,又是在封闭的空间里。
这一刻,宇文素也着实感到了害怕。害怕找到了人,却终究是迟了一步。而她面色如常,不喜不悲,安静的让人担心。蓝曦臣悄悄握住她的手臂,他的手很温暖,宇文素仰脸看他,他的眼神甚是温柔。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侍卫终于将会稽王与怀秀搬到了地面,可是御医还没有赶来。宇文素跑过去,看着一动不动的会稽王不禁失声大喊:“王爷!王爷!”
而会稽王,任她怎样大声,他都毫无反应,不顾旁人的劝说,宇文素用力拍打他的脸,莫名的愤怒,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别人。
“王爷手里好像有东西,”
“快看看是何物?”
她这才停下,拉过他的手臂,清雅的香气扑鼻而来,一个杏黄色的香囊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下方坠着个金黄色蜜蜡珠子,金丝线做的穗子……宇文素鼻子一酸,扭头看向一边。
“闻者,迷恋,不能去。”会稽王缓缓睁开眼,气若游丝,吃力的吐出这几个字。
“王爷!”
“王爷!”
“故曰迷迭香!”宇文素努力笑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用手飞快抹了去,生怕被人看见。
将二人小心挪至别的院落,御医会诊后,得出结论会稽王与怀秀有惊无险,静养几日即可。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刘惔着人打扫整理,另外又加强了防御。
会稽王躺在榻上眯着眼像是又睡了,宇文素想着与谢安去外厅商议一些事情,却发现会稽王不知何时抓着她的袍袖,且不放手。气氛瞬间尴尬起来,宇文素不安的看着蓝曦臣。
谢安微一瞥,旋即朝蓝曦臣一拱手:“蓝宗主,借一步说话。”蓝曦臣微笑着颔首。两人便优雅的退了出去。
“为何你总能找到本王?”会稽王睁开眼,徐徐开口说话,只是底气明显不够用。
“先好好休息。身子养好了再说。”伸手帮他紧了紧被子。
“说。”
宇文素哭笑不得,见他不依不饶,只好松口:“某在斯(我在这里)。”(会稽王有一次在暗室,桓温问在哪,他便如此回答。宇文素由此推测出别苑许有暗室。)
会稽王表情微微一滞,眼里流泻出若有似无的光芒,问道:“你如何知晓?”
“本大仙掐指一算。”她胡乱捏了捏几根手指,如往常一样信口开河。而他却不由得想起这两日听到的传言,宇文氏精通巫术,天文地理过去未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睡吧。”她温柔的语气里是不容抗拒的魔力,会稽王只好作罢。
外厅。谢安与蓝曦臣相谈正欢,宇文素笑脸盈盈,原本想说的事情突然觉得也许时机未到。闲聊片刻,谢安告辞。刘惔亦告辞。
夜半。罗幕轻寒。宇文素与蓝曦臣灯下静坐。两人各有心事。聪明人总是会想很多,所以,烦恼也会随之而来。
这场火,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蓝曦臣知道宇文素定是也想到了。彼此心照不宣。而她不确定的是,究竟是谁。
“所以,这次燕国之行会顺便去寻找宇文部族的下落?”蓝曦臣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也许那个人会主动找来。甚至觉得,也许,已经来了。
“嗯。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一样的胎记。还有,是不是真的有那种神奇的巫术?”宇文素坦白说,难道那会是一千六百多年前的自己?所谓的前世?还是说那个人也是穿越至此?
“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他)可能就在身边?”蓝曦臣神情严肃,灯光映的他的脸有些惨白,不知为何那么俊美的容颜今晚看起来却很吓人。
宇文素脊背发凉头皮发麻,埋怨又微微有些邪恶的眼神看着他,老大,大半夜这么说话是不是对人家有想法?想抱抱就直说,非得吓唬人!
蓝曦臣哑然失笑,像是读懂了她的腹语。继而面容一肃道:“既是失踪,定是有了去处。也许,真的想报仇复国也未可知?”
宇文素眼神慌乱,心里顿时掀起层层波澜,就连泽芜君也如此认为,如果那人再会什么妖术,甚至想到了换皮……喃喃直问:“会不会长的也一样?”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心说不是说自己是来自天上的某个星座,还有什么不可能。
宇文素毛骨悚然,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爬,浑身僵硬麻木无法动弹,她的意识告诉自己这不是心理作用亦不是幻觉,是真的被冰冻住了,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
“何人?”但听蓝曦臣大喝一声随后突地跃起,宇文素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人就不见了。
接着眼前又是一花,灯火一闪,最后是一片黑暗,只听门吱呀一声,一股冷风裹挟着陌生的气息进到了屋子里,且渐渐向身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