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龙城。蓝氏行馆。
楼前檐下的灯笼已次第点燃。
天色已晚,天上正下着绵绵细雨。四周一片沉寂。
乌日娜塔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在众人眼前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说话。几人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中,要属谢安最为悚然动容,从前只是觉得宇文素有些高深莫测,如今看来,对她的了解也不过是一鳞半爪。
“明日若无雨,便要去慕容恪的重骑军营地观摩观摩。”宇文素看起来已从方才惊骇的状态中完美抽离。
几人同时颔首,不约而同的看着她,就在盏茶的光景,她已好似换了个人。
而蓝曦臣眉间的忧虑与眼底的担忧一样厚重,脸上是一种束手无策的深沉。
“其他的事,都不要想了。莫忘了燕国之行的意义,这才是重中之重的事。”宇文素环视一周,语气温柔而坚决。
几人默然而视,气氛依然凝重。
一阵风突然吹过檐下,灯笼晃了几晃,长廊里幽暗阴森,摇曳的灯火照的柱子宛如幢幢鬼影。在这些黑影之中,的确似有人影伫立。
“谁?”魏无羡声未落人已掠了出去。
蓝忘机振衣而起,只听衣袂带风响过,人便也没了踪影,端地快如闪电。
片刻后,两人折回房间。
“我就知道乌日娜塔定会回来。”宇文素有意提高声调,朝蓝忘机与魏无羡递了个眼神。
“身法倒的确颇为相似。”魏无羡亦朗声说道。
“轻功甚是灵妙。”蓝忘机淡淡说道。
宇文素拿来纸笔,嘴里一边说着话,手里一边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我知道是谁。
其余四人目定口呆的看着她。
她又继续写了几个字:明日揭晓。
魏无羡拿过毛笔也写了几个字:此时就寝?
宇文素简直惊呆了,夺过毛笔写道:这句话为何要用写的?而不是用嘴说出来?
魏无羡拿过笔写道:本人以为会是假装就寝。
其余四人一脸茫然。
宇文素写道:为何要假装?
魏无羡写道:本人不知。
“哈哈哈哈哈。”宇文素没忍住趴在桌子上大笑不止。
其余四人眉目舒朗,面上也似有了一些笑意。
“只是,”谢安开口说了两个字,突然顿住。
然后指着宇文素鬼画符一样的字,摆出一副极为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受到了惊吓。
魏无羡一看立时扯着嗓子笑的前俯后仰。
宇文素倒是大方坦然,写道:我这个叫仙草体。
几人再也绷不住皆笑了出来。
燕国。龙城。世子府邸。
乌云塔尔与姚琼英裹着被子在房间里四处翻腾,总算找到几身衣裳,接着就往身上套。
“为何会没有门?贺赖拔每次回来我都听见有开门关门的声音。”乌云塔尔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发现原本应该是门的地方却是一堵石墙,她怎么也想不通。
“既然没有门,不如,去密道看看?”姚琼英说着已吃力的将床榻掀开,床榻下面有一块木板,她又很是吃力的将木板移动,下面果然有一个洞口。
两人不及细想便一前一后钻进了密道。
这世子府邸下的密道竟甚是曲折深邃,虽幽密繁复,内中却又似有着某种规律,密道岩壁极为光滑细致,脚下地面亦是如此。
岩壁上嵌着铜灯,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一盏灯,灯芯似是常年一直燃着,却又似永远燃之不尽。
密道内虽明亮,空气也似流畅,却让人遍体生寒。
走了一段后,密道便分成了好几条路线且往不同方向延伸出去。
乌云塔尔与姚琼英对视一眼,选了一条相对略微开敞的继续前行,这一条密道似乎并不太长,很快便到了尽头,只是尽头,而并非出路。
二人正欲往回走,这时从上面隐隐传来了说话声,二人当即顿住身形,不自觉的凝神倾听。
“当真要让那宇文素等人去重骑军营地?”这是大将军慕容恪的声音,乌云塔尔很是确定,虽然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姚琼英闻声却遽然变色,乌云塔尔连忙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当然。”慕容儁语声微顿,又自笑道:“为何不可?就是要让他们去看,即便看了,却也终究是输。”
他的语气极为冷淡缓慢,充满了尖刻的讥诮之意。
姚琼英柳眉剔竖恨不得马上杀出去,让那大放厥词之人毙于剑下血溅当场。
“明白了。”慕容恪不由心生畏惧,他的谋略与胆识果然非常人能比。
“另外,务必保护好宇文素,不得有半点差池。”慕容儁说道,措词与语气都是不容置喙的果断。
慕容恪甚是恭谨的领命。
姚琼英不禁疑窦丛生,这人似乎对宇文公子别有居心,能在世子府发号施令的人……此人定是世子慕容儁!
她顿时花容失色,木立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面再无人说话,乌云塔尔便示意姚琼英往回走。
二人又选了一条密道,这条密道深邃绵长,走了很久才走到尽头,尽头却有几层台阶,顶上是一块平整光滑的木板,二人一看喜不自禁。
将木板轻轻挪动,上面却还有东西堵着,摸了摸试了试,好似床榻,乌云塔尔用力往上推了推。
“你莫不是疯了?此时竟敢上来?世子尚未就寝。”上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声音里满是惶急不安之情。
乌云塔尔与姚琼英骇然心惊,略一思忖便了解了个大概,估计是贺赖拔与哪个妃子暗通款曲。
二人只好放弃这条路线,折回起点时已浑身无力,双双瘫坐在地上。
“听见宇文素的名字时你为何会是那种表情?”乌云塔尔双眼半张半阖气喘吁吁的说道。
姚琼英默不作声。
“你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宇文素?”乌云塔尔用眼角瞥了她一眼。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姚琼英往一边挪了挪靠在岩壁上,接着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你这不就是在告诉我了么?”乌云塔尔捂着胸口笑着,好一会儿才说:“估计你还不知道,别说宇文素不可能娶你,就算娶了你,她也不会跟你洞、房。”
“为何?”姚琼英倏然睁开双眼,突然意识到中了乌云塔尔的圈套,顿时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为了她。”乌云塔尔声音陡变,眉眼间也突然出现了一片怨毒的恨意。
“你与宇文公子有仇?”姚琼英见她面上神色瞬息万变,不由问道。
“横刀夺爱算不算?”乌云塔尔想到蓝曦臣,心里一痛,眼泪便一下子掉了下来。
“啊?”姚琼英不由得又将她打量了好几遍,明明应该是个女子才对,宇文公子又怎会夺她所爱?
但她的伤心又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
姚琼英转念想到宇文素从未对自己另眼相看过,不禁也悲从中来眼泪好似决堤了一般。
“他喜欢她我倒还能理解,你怎会倾心于她?她连武功都不会,甚至都不能保护你。”
乌云塔尔此时的心情很想给姚琼英做个人体解剖,然后看看她的心脏和大脑。
“不用你管!”姚琼英怒意顿生,一扭头不看她。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乌云塔尔实在想不出有些人的眼睛是不是只能做吃饭用。
宇文素只是穿了男装而已,事实上看起来仍然像个女子。何况,该知道她是女子的人已然全部知道了。
“知道什么?”姚琼英又扭回头。
燕国。龙城。蓝氏行馆。
沐浴之后,宇文素凝然半晌。
然后将一块手巾用牙齿紧紧咬住,拿出白天在厨房偷藏起来的一把锋利的尖刀,放在灯火上燎了燎,扭着身子,颤抖的刀刃对着胎记的地方,微滞,接着猛的划了下去。
就是那种‘嗤’的一下皮开肉绽的声音,让人反胃至极的声音。她的本意要来回划个十几刀,实际上来回两刀半她已经不行了。
“泽芜君……”她像条离水的鱼挂在门框上,浑身冷汗淋漓。
“素素!”蓝曦臣闻声冲过来,一眼望去心胆俱裂,他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见鲜血已染红了她的衣裳,且衣上血红仍在不停晕染扩散。
蓝曦臣立即封住了她的穴道,将她抱到床榻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掀开她的衣襟,这一看更是心惊肉跳。
连忙取出疗伤药先把伤口消毒后再仔细包扎好。
“就算要祛除,也要我帮你才是,好歹也有办法不至于如此。”蓝曦臣轻轻拭去她额头的汗珠,心疼的要命。
“我以为,不会很疼。”宇文素眼神闪躲细声说,似乎不太疼了,微微还有些感觉。
“你从来都是如此,”
蓝曦臣说不下去,只觉得如鲠在喉,心口的酸涩让他透不过气。
“我错了。”宇文素悄悄用手指勾住他的手,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发脾气。
的确是自己的不是,莫名想哭,咬着下唇强忍着哭,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
“很疼吗?”蓝曦臣慌了神。
宇文素抽泣着。
“素素,”蓝曦臣便不停给她抹眼泪。
哭了一会,见她朱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发出声音。蓝曦臣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她。突然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以及有点儿凉凉的带着点香甜气味且极度柔软的触感,倏地掠过他的耳尖然后紧紧贴合在他的面颊上。
直到那片柔软缓缓离开面颊,他才方自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