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头廊下的灯笼已次第点燃。从门缝窗隙里漏进来细碎的光亮。天色还不算晚,至少室内虽未掌灯,却仍看得清彼此的脸,和彼此眼里婉转而又极为炽热的某种讯息。
宇文素忽然觉得很闷很热,暗道,他的意思这样明显,应该,不会错,他都已经主动说了。
然后,她心慌意乱的直起腰背,右手顺势搭在了蓝曦臣的左肩上,而蓝曦臣甚是配合,当即转身面对她,她的左手便搭上了他的右肩。
她近乎勇敢的向他靠近,他温热的呼吸一阵阵吹在她的脸上与颈间,仿佛春风般温柔且撩人。她又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蓝曦臣生怕她会挣到伤口,便从左肩上轻柔的拉下她的右手放在自己手里。
宇文素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甚至有些口干舌燥,他的眼神原本明亮澄澈,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这的确是一张任何女人看了都会心动的脸,也是她唯一想要肆意妄为的人。蓝曦臣只觉得她似温热又似微凉且带着些甜香味儿的呼吸朝自己面颊唇边袭来。
离他很近很近即将触及的时候,他却仍然睁着双眼,虽然他的眼睫轻颤了好几下。宇文素想说话,却怕自己就连声音也在颤抖。
“我的意思是,”蓝曦臣的喉结吃力的滚动了一下,慢慢的接着说道:“只是这样临摹出他们的装备,还不够。”
宇文素倏然蹙眉,接着用力咬着嘴唇瞪着他。
蓝曦臣喃喃道:“当然,如此这般亦无不可。如此甚好,甚好。”末了已变成模糊的低语。
“蓝曦臣!”宇文素恼羞成怒,想都不想直接趴在他的肩头隔着衣服狠狠地咬了一下。
他原本的确乐坏了,他原本对于惹毛宇文素就很着迷,这也让他重温了在寒室共度的那段美好岁月。
只是他还没得意的笑出来,已然疼的直冒冷汗,但听他闷哼一声,宇文素接着将他猛的推开。
其实对付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根本连一只手都用不到就能拿捏好的,无奈她腰上刀伤还未完全愈合,生怕弄疼她。心里想着暂且记下,总有机会再加倍讨回。
当看到她似笑非笑,诡异且得意的小表情后,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是在玩哪样?居然没有点灯。”魏无羡看到房门虚掩着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蓝曦臣只好极不情愿的打消了某种想法。
而蓝忘机随后进到屋子里并很勤快的帮忙点了灯。很快,这二人便发现了蓝曦臣与宇文素的可疑之处。也很快意识到造访的唐突。
宇文素倒是并未在意,仍难掩脸上的得意之色,问道:“乌云塔尔还没有消息?”
她的神情与所问的问题极度不搭,魏无羡一时竟没能意会她的真正意思,直接给愣住了。
蓝忘机见状只好微微摇头。虽然也并不是很了解她究竟在得意些什么,但很确定她绝不是在得意未找到乌云塔尔。
“素素,今日那个慕容霸,你的妙计果然了得。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真的是大仙。”魏无羡将胳膊放在桌上,下巴杵在胳膊上,定定的看着宇文素。
“我并没有胡说,慕容霸在后来的确做了燕王。不过并不是此时的前燕,而是后燕。”宇文素坦白说。
蓝曦臣与蓝忘机眼神里皆透着深思,早就应该见怪不怪了才对。但听她如此说,仍觉得悚然动容。
“慕容儁是被慕容霸给灭了?”魏无羡陡地坐直身子,不知是兴奋还是无法置信。
宇文素起身将房门合上,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说道:“我记不太清了,总之是败给了自己人。再说,之后究竟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其余三人陷入沉思,她话里的深意三人无一例外都明白,就像她曾经说起的北府兵,原本是谢安的侄子谢玄组建而成,如今却变成了桓温。
原本冉闵也并没有向会稽王司马昱示好,如今却拱手相送洛阳。原本假凉王张骏的确已自立为王,如今被安抚下来仍任安西大将军与凉州牧。
乌云塔尔与姚琼英原路返回贺赖拔的那间屋子,还未反应过来二人接着又是悚然一惊。
但见贺赖拔正缩在墙角,脸埋在手臂里,许久才抬起头来,而脸上泪痕尚在,双眼也已红肿的不成样子。
“贺赖拔。”乌云塔尔的目光极其温柔,甚至还带着些同情与怜悯,似乎透过他的眼泪已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与仇恨。
“你二人见到她了?”贺赖拔温柔的笑了笑,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全无笑意。
乌云塔尔与姚琼英同时颔首,亦同时露出微笑,可任谁也都看得出来,她二人也全无笑意。
仿佛一下子全忘了曾被眼前这个男人脱光了衣服轻薄羞辱过。
贺赖拔微微颔首,他又笑了一下,眼泪却爬了满脸,很难一下判断出他究竟在笑还是在哭,但听他缓缓说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我的姐姐,我是她的弟弟,其实,我与她原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乌云塔尔与姚琼英默默地坐到榻上,静静听他讲述凄美动人的故事。女人尤爱听这种故事,也爱边听边流泪,似乎不如此就不能体现出女性共情同理的本领,与莫名其妙的母爱天性。
“只因燕国攻打我们部落,可汗不得不献出她,与燕国联姻从而,从而,”贺赖拔捶手顿足,痛不欲生。
“你是宇文部落的人?”乌云塔尔失声道。
贺赖拔摇头,说道:“我真名也不叫贺赖拔,我来自段氏部落。”
难怪,乌云塔尔微微颔首,继而一声叹息。
“她是如何,如何没了的?”姚琼英问。
心里疑问颇多,慕容儁怎会允许他的妃子没有下葬。转念一想,贺赖拔如此诡秘之人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被世子妃可足浑设计陷害。”他的眉宇间陡然现出一片疯狂的杀机。
乌云塔尔与姚琼英四目相接,终究是女人为难女人。
“你莫不是想报仇?”乌云塔尔问道,她的眼里精光闪现。姚琼英的目光也在不停转动。
“当然!”贺赖拔怨愤的语气说道:“我要让他们全部陪葬!”
“那我们,应该算是同仇敌忾,应该一致对外才是。”乌云塔尔的言下之意很明确。
贺赖拔似是定了定神,头脑似是清醒了些,可怖的绿光又开始在眼里隐现,他的唇边又勾着那抹让人不适的邪恶笑容。
“所以,你二人的诚意是什么?”贺赖拔说着话人已长身而起,缓缓向她二人跟前踱步。
乌云塔尔与姚琼英顿时遍体寒意。虽说乌云塔尔并非贞节烈女,但也并非什么人都可以。而姚琼英,宁愿死也绝不会屈从。
他却倏然转身走到原本应该是门的石墙边,手在墙上轻轻一抹,石墙像是凭空消失了,而出现在眼前的的确是一扇木制的门。
乌云塔尔冲过去仔细一看,原来如此,哪里有什么石墙,只是一层像极了石墙的帷幔而已。
“这次暂且放过你二人,下次就不好说了。”贺赖拔打开门,目光突然变得很空洞,仿佛在凝注看不到的某个地方。
姚琼英莲步生花夺门而去,乌云塔尔略一迟疑,便也掠了出去。
凉州。姑藏城。世子府邸。
高高的屋脊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并肩呆坐着。
世子张重华从来都不知道西北的黄昏竟然会那样绚烂,也从来都不知道西北的夜晚竟然有满天星河。
在他的记忆里,西北只有漫天黄沙与朔朔狂风。
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只因身边之人才发生了改变。
“我与你说的你当真全信了?”那钦望着夜幕,不忍看他悲伤忧愤的表情。
“嗯。”张重华低沉的声音里却也满是让人心疼的情绪。
“即便他是你的异母兄弟,你也绝不会手软?”那钦极不确定,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
“嗯。”张重华的心此刻却在滴血。
如若换做别人,他一定会杀了这个人。可他是那钦。
即便此时他的兄长对他百依百顺唯命是从,即便他的母妃看起来仍是那样温婉贤淑。即便他宁愿去死也不愿相信他的母妃会与他异母的兄弟有奸、情。
可那钦说的话,他深信不疑。
因为他的父王,的确突染重疾也许终将命不久矣。
“我知道很难。泰林,你一定要坚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那钦说完,眼神便从天幕一下子落到地上,原本璨若辰星的眼眸似乎突然变得黯淡无光,而深邃幽暗中又似乎隐隐流动着某种光芒。
“还好有你。”张重华语声酸涩,眼泪跟着也掉了下来。他原本也是极脆弱之人。
他原本也是极心软之人,他绝不可能杀掉与他母妃有染的兄弟,最多将其幽禁而已。
而他却不知,也许正是因为自己一时的心慈手软,从而造成万劫不复的局面。
宇文素早就料到张重华绝对还是会姑息养奸的。
所以,她留下那钦在凉州,一方面助张重华力挫赵国石虎,另一方面,让那钦教会张重华什么叫做‘仁不当政’。
而她最终的目的,是想让那钦学会如何做一个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