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幽微五

夜色又一次将大地笼罩。

龙城的长街上却亮如白昼，只因街道两旁的檐头挂着许多灯笼。如果不是在夜晚，又有谁会留意它的存在。可即便是在夜晚，也不会有人专门为了看它驻足凝神。

而此刻却的确有人驻足，在看着它。

“你当真不随我一起回蓝氏行馆？”乌云塔尔瞥一眼身边的姚琼英。

真不明白那灯笼究竟有何不同，竟直眉楞眼的看了这么半天。就连店里的伙计都忍不住跑出来盯着灯笼看了又看，好似要在上面看出个金山银山出来才罢。

“我其实原本也是想去的。”姚琼英抿抿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那就随我一起去。”乌云塔尔说着抓过她的手臂。

姚琼英连忙用力甩开，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幽幽说道:“我其实也根本不敢去。”

乌云塔尔朝天上翻了个白眼，心说你那不可一世的劲儿哪去了，不无讽刺的说道:“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姚琼英闭着嘴没有打算继续说话。

“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的好。”乌云塔尔对于客串知心大姐好像有些上瘾。据说一个人若沉浸在一个角色里太久，就真的会把自己当成角色本身。

姚琼英却仍然紧闭着嘴巴。

“你不跟我回去也罢，只是你自己一人，万一再碰上贺赖拔之辈，你要如何是好？”乌云塔尔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邪光。她笃定姚琼英一定会改变主意。

片刻后。二人果然已坐在了蓝氏行馆的大厅。

宇文素着仆人拿来饭菜茶水，并一旁端坐沉思。蓝曦臣以及蓝忘机、魏无羡也都在边上静眼旁观。

而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猜测，所以每个人呈现出来的眼神与态度也不尽同。

乌云塔尔简单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只是她在叙述的时候，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只看着蓝曦臣一个人，似乎只在对蓝曦臣一个人诉说着，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当说到把贺赖拔误认成蓝曦臣时，她的眸里竟流泻出叙述不尽的幽怨之情，那种如怨如慕千回百转的情意。而蓝曦臣却从始至终未曾看她。

宇文素也好似根本看不懂她眼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且很认真的听她讲话，并时不时的发出惊呼配合，加上小表情层出不穷，蓝曦臣不止一次想拎她回房间，至于他还有没有别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他眼里正是乌云塔尔渴望的那种目光，而他却明目张胆的给了宇文素。

乌云塔尔的眼里便只剩下了嫉妒与怨恨。

换到魏无羡讲述乌日娜塔的时候，方才还在自怜自艾的闺中怨妇转眼变得无比强悍尖锐。

“乌日娜塔只是个孩子。”乌云塔尔不知不觉间站了起来，就连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极为响亮。

宇文素四人凝视着她，她怕是已猜到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又不肯如实告知。

她也并没有表现得很伤心难过，虽然也有些伤心难过。但她却也的确有些兴奋。这只能说明，有些什么对于她来说比乌日娜塔更为重要。

“宇文公子，”姚琼英终于开了口，不然别人都已忘了她人还在这儿。

“嗯？”宇文素微微抻着头，喊我难道是要加菜？再一看她面前的饭菜也根本没有动过，不禁纳闷。

“宇文公子，”她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声音比第一遍时低了许多。

宇文素皱着眉，虽说你误杀了风闻司三人，念在你的心地总是好的，不予追究，你也不用再自责了。

“她喜欢你，她想嫁给你。”乌云塔尔直人快语脱口而出。

“啊？”宇文素的表情就像被人突然间投喂了一颗水煮蛋。

而姚琼英的表情就像被人突然间投喂了一颗臭鸡蛋。

蓝曦臣三人的表情同步微滞，且隐隐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情绪。尤其是魏无羡简直忍不住要喝彩鼓掌。

“那个，那个，”宇文素一时竟不知如何措词，仔细思忖片刻，说道:“你跟我，你是不会幸福的，”

还没说完就被姚琼英给打断了，她低垂着头，脸颊嫣红，低声说道:“我不在乎。”

宇文素直言道:“我在乎。”

她这三个字的意思显然被别人误解了。

但见姚琼英的头垂的更低了，脸也更红了，更低的声音说道:“我已知，已知公子曾身患顽疾，不能，不能人道，但我并不在乎。”

除了乌云塔尔，其余人是各式各样的诧异表情，魏无羡则在极力克制爆笑的冲动。

宇文素不可思议的直瞪着乌云塔尔，当初为了能够留在寒室不得已女扮男装而已。

说什么身患顽疾，不能人道，你这个妖人。

宇文素瞑目沉思好一会儿，说道:“其实，我是已有了喜欢的人了。”

“我不在乎。”姚琼英抬眸望着宇文素，眼里的深情当真是深不见底，宇文素赶紧看向别处。

“我，我也不介意做妾。”姚琼英声若蚊蝇，但旁人也都听见了。人一旦有了爱情，就会变得极为不可理喻，不管是谁，不管是单向还是双向。

宇文素直想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个女的，但一想到姚琼英的脾性，万一再去蓝老头那告状……而现在时机尚未成熟。

“我有几个师兄，年少英俊，人中翘楚，不如，待我回云深不知处，”宇文素话还未说完，姚琼英倏地起身，捂着脸跑了出去。

宇文素立即叫了几个人跟着，并交代他们务必将姚琼英安全送回她自己的家。

“哈哈哈哈哈。”乌云塔尔笑的花枝乱颤。

“你为何不直接告诉她我其实是个姑娘？”宇文素辞色冰冷面有不悦。

“我若如此说，她也是根本不会信的。倒不如说你不能人道的好。”乌云塔尔娇声娇气地说道，媚眼如丝，贪婪的看着眼前三个俊美的男子。

宇文素气结。

“乌云塔尔，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宇文素的神情与语气突然间变成了远山上的冰雪，且是永远不会融化掉的那种冰雪。

乌云塔尔果然一怔，心里竟莫名有些犯怵。

“什么问题？”乌云塔尔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涎水。

“你只需回答。”宇文素言简意赅，乌云塔尔又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涎水。

魏无羡出了门并随手将门带上，蓝忘机移步至乌云塔尔旁边。而蓝曦臣紧紧伴在宇文素身侧。

这让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神秘与诡异。

“你其实知道死的那个人并非昙陀陀是不是？”宇文素问道。

“我，”乌云塔尔眼神闪烁，似是慌了神。

宇文素道:“你只需说是或不是。”

乌云塔尔道:“是。”

宇文素道:“你也一直知道托娅并没有死是不是？”

乌云塔尔一怔，似乎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说道:“是。”

宇文素微微颔首，继续问道:“托娅，其实是阴、阳、同、体是不是？”

乌云塔尔骇然变色，就连蓝曦臣与蓝忘机皆是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尤其是蓝忘机，明明看见那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

刹那间心念数转，不对不对，当时如若不是她极细的女性声线，也根本无法辨别她究竟是男是女。

“你，你，”乌云塔尔两只手不停搓着衣襟，很显然她的心乱了。

宇文素道:“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乌云塔尔长出一口气，道:“是。”

蓝曦臣与蓝忘机同时看着宇文素，实在想不出她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宇文素也似呆了呆，凝注半晌，问道:“那钦，也根本不是其其格的亲哥哥是不是？”

乌云塔尔道:“是。”

宇文素娥眉微蹙，眼帘半垂，思忖片刻，才又问道:“其其格，她发现了托娅其他的秘密，所以才会消失，是不是？”

三人悚然动容，所谓其他的秘密，也就并非指的是阴、阳、同、体。

一盏茶的光景。

乌云塔尔缓缓道:“是。”

宇文素微微颔首，似是不忍再问，却又不能不问。

“要复国的也根本不是昙陀陀是不是？”宇文素问道。

乌云塔尔说道:“不全是。”

宇文素略一微滞，与心中的猜想似乎更近了一些。

接着问道:“真正的宇文逸豆归与宇文陵也早已不在人世了是不是？”

乌云塔尔道:“是。”

宇文素问道:“那钦也根本不是昙陀陀的儿子是不是？”

乌云塔尔倏然抬眸，继而撩了下鬓边的发丝，又理了理衣襟，说道:“那钦当然是昙陀陀的儿子。”

人在撒谎之前都会无意识的做些小动作，很明显，她在撒谎。

宇文素觉得已没有必要再问，便示意蓝忘机将魏无羡寻回。

乌云塔尔唯恐她变卦，声称累了要回房休憩，宇文素也并未留她。

房间里只剩四个人。默然而视许久。

宇文素才开口说话:“其实，我也大都只是猜测而已，未曾想到，竟猜中了。”

“所以，你才会担心昙陀陀夺魄？”魏无羡问道。

宇文素颔首，眼里的担忧有些不堪重负，她的脸上出现了那种看穿一切却也无能为力的表情。

“不如，就让那钦与我等一起回云深不知处。”蓝曦臣说道。

他的想法的确诱人，那钦的年纪也与思追景仪相仿，且心地善良正直，蓝启仁说不定也会喜欢。

“对呀，这个可以，都在一起才好。”魏无羡咧着嘴顿时开心的像个孩子。

“那钦，他也根本不属于江南。”宇文素直言道。

魏无羡怔住了，轻飘飘的语气问道:“那他属于哪？”

“他属于，”宇文素伸手指了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