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淡淡的斜阳正照在宇文素的脸上,她看着夕阳,魏无羡在看着她。两人坐在屋脊上,手里拎着相见欢,魏无羡喝好几大口,宇文素才抿一小口。相见欢是烈酒,入口辛辣,虽然回味醇香还带着一丝甜。她却仍然无法像魏无羡那样大口大口的豪饮。
“几时能回江南?”魏无羡说着话又喝了一大口,脸上尽是满足的表情。他措词有深意,只因江南有会稽王,而姑苏没有。
宇文素望着夕阳,不无忧虑的说道:“总感觉还差了一点火候。”
“啥?”魏无羡扭头看她,斜阳将她包裹在一片金色中,周身光芒四射,他不禁有些错觉。
喃喃自语般说道:“素素,你看起来像尊金佛。”
“啊?”宇文素一脸懵。
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是惊悚的问道:“我是不是胖了?我的脸变大了?”
“啊?”魏无羡完全无法理解佛像与胖瘦之间的关系。
“是不是?”宇文素苦着脸,眼看着能拧出水来了,在这里天天吃烤肉,果真是吃啥长啥。
魏无羡直摇头,很是确定的重复了一遍:“我只是说你像佛,又没说你变胖。”
“那还是胖了的意思!那些可不全都是胖子么!”宇文素顿时愤怒的像只小鸟,逗得他笑的前俯后仰。
“方才说啥还差点火候?”他总算回到正题上面。
宇文素沉思了一会儿才说:“缺一味药。”
“啊?是谁病了?”魏无羡目定口呆,甚至在心里一顿瞎猜,会不会是谁有什么难言的隐疾。
“我是说燕国,就是还差一点的感觉。”她托着腮帮子暝思,心里有个颇为大胆的想法,需要帮手,但她深知蓝曦臣断不会同意。
“羡哥哥,我想让你和蓝湛帮我。”
夕阳不知何时已悄悄隐去,暗淡的天光下,有种说不出的凄凉阴森之感。宇文素身上那片光芒也不见了,深沉的暮色中,她的脸也渐渐模糊不清。
魏无羡的心里陡地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好似宇文素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他眼睁睁看着,却也无能为力。
“好。”对于宇文素,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他甚至都没问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但他很快就会明白自己答应的有多么的轻率。尤其在看到蓝忘机原本冰雕雪塑的脸上愈加凝重的神情后。
“这件事必须要让兄长知道。”这是蓝忘机的底线。如若不然,其他免谈。
魏无羡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他果断的选择保持沉默。
“泽芜君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可就做不得了。”也许是因为‘贴身弟子’的这个身份,在很多时候宇文素对蓝曦臣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莫名的敬畏心理。
这正也是蓝曦臣一直介怀的。
“如若兄长反对,自然就做不得。”蓝忘机淡淡的口气里是绝不妥协的决断。
宇文素眼看没辙,趴在桌子上装死人,嘟囔道:“好吧好吧。”
“喝酒了?”宇文素回到‘寒室’乖乖坐在蓝曦臣身边。他正在画一些她看不懂的图画。
“脸还红着的?”她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却不知言词与举动已然出卖了自己,她本是偷着喝的。
蓝曦臣哑然失笑,柔声说道:“是酒气。”
“喔。”听他如此说,她的小脸却突然间红了,似怨似怒,她温柔明媚的眸里也闪动着似羞涩似娇嗔的光芒,蓝曦臣不禁有些心旌摇荡。
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也去试一下她偷偷喝的那酒究竟有何迷人之处。可他却并没有什么酒量,蓝氏家规也不允许饮酒。
但他又实在抵制不住这种彻骨的诱惑,且不停暗示自己浅尝辄止即可。他的手不知不觉间托起了她的下巴,宇文素猝不及防,他难道是要……
她的眼睫不停颤动,不敢看他,也不知应该怎么做。只觉得一颗心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吃胖了所以才会喘不开气。他甚至都还没有开始而她却已然快要窒息了的感觉。
看着她含羞带怯的小脸,她温热而带着一丝淡淡甜香味儿的气息,那惹人怜爱的模样让蓝曦臣原本仅存的也是不堪一击的理智瞬间崩塌,他只知道必须这么做,接着便朝她贴了过去。
当两个人的唇瓣轻轻贴合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的身体像触电般一颤,心底深处的某种悸动瞬间遍布全身,这感觉如此温柔而销魂,却又让人莫名的有些心疼。他是毫无经验的,而男人对于这种事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无师自通的本领。
他也早已忘了自己的本意原是要浅尝辄止的。
这是他一生中从未领略过的美妙滋味,亦是她的,心底深处一种无法描述的感受充斥着她,最后凝结成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眼睫之上,摇摇欲坠宛转动人,似乎是为了印证这美好的片刻光景。
蓝曦臣好不容易才舍得放开她,她的脸颊嫣红如火,他的脸滚烫炽热,似是不胜酒力,似是真的有些醉了。
看着她娇羞妩媚的小脸,丰润微启的朱唇,朦胧的眼眸微微眯着,缝隙里却流动着如雾般的水光,带着一丝少女的迷惘与天真,似好奇又似意犹未尽的昂着头。
蓝曦臣忍不住贴过去又浅尝了一下她的柔软芬芳,甚至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他极尽温柔而深情,也透着痛苦的克制与不舍。
“兄长。”宿管员来了,宇文素连忙起身飞也似的溜进内室,捧着一颗无处安放的心脏躲进角落一遍又一遍回味着。
“忘机,魏公子。”蓝曦臣稍微理了理被她弄乱的衣襟,然后淡定的打开门。
“素素哪去了?”魏无羡抻着头四处搜寻。
“哦,许是累了去休息了。”蓝曦臣目光闪动。
蓝忘机与魏无羡眼神微一掠过,有鬼,尤其是看到蓝曦臣的脸上依稀有些泛红。
“泽芜君莫非是喝酒了?”魏无羡心直口快便一下子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蓝忘机几乎是在同时轻轻‘咳’了一下,他算准魏无羡定会如此一般,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魏公子好眼力。”蓝曦臣淡淡一笑,倒也没有否认,只是面上神情着实有些耐人寻味,似乎仍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素素可有说些什么?”蓝忘机有心岔开话题,而心里则忧喜参半。
“并不曾。”蓝曦臣微怔。
“哦,无事。”蓝忘机淡淡的说,而他的眼睫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他怕是忘了眼前之人可是誉满天下的‘读弟机’。
蓝曦臣果然正欲开口询问。
“蓝湛我困了。”魏无羡总算看出了点端倪,在蓝曦臣开口之前迅速的说出了这句话。蓝忘机松了一口气,如若蓝曦臣问,他的确不知该不该如实告知。
蓝曦臣见状也不好再问,笑着颔首看他二人离开。
心中纳闷究竟会是何事,为何最先知道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二人?
无边的夜色笼罩着大地,黑暗终于吞噬了一切,明知黑暗会来,却仍然束手无策。
就像无尽的不安也正在吞噬着蓝曦臣。
他端坐在几案前,挥笔泼墨,他渐渐安下心来,他在等宇文素,等她亲口说出来,等待有时候的确能够让人安定。
案上的那一炉香不知何时已被点燃,袅袅轻烟如幕如织,带着种说不出的馥郁奇香,暗昧妖娆,神秘诡异,似曾相识的某种气味从脑海深处被唤醒,然后无孔不入的回流到体内,疯狂肆意的侵袭着他的意识。
他只知道宇文素从来都不喜爱浓郁的香气,她喜爱的从来也都是淡淡的味道,就像茉莉,清雅飘逸,点尘不染。
他只知道如若自己突然不见了,她定是会哭的,他甚至都听见了她让人心碎的哭泣声,一想到那画面他本应该是心如刀绞的,奇怪的是他完全感觉不到心痛。
他阖上眼帘的瞬间还在想着那双明澈干净的眼眸里对他的那种深深的依赖。
蓝曦臣不见了,跟他一起不见的还有乌云塔尔。
宇文素也的确哭了,是在冷静沉着的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后,避过所有人躲起来偷偷哭的。
她以为这样别人就不会知道了,其实该知道的人没有一个是不知道的。
蓝忘机与魏无羡辞别宇文素与谢安,二人往漠北方向的阴山行去,至少要去找了才安心。
蓝忘机无比担忧,如若宇文素再出事,就算找到了兄长,又该如何是好。
宇文素给他吃的定心丸便是那钦送她的那枚骨哨,一旦有危险,至少她的身边还会有那钦,可蓝曦臣身边却谁都没有。
这也是蓝忘机被说服的唯一理由。毕竟谢安足智多谋,虽然只是个懂些拳脚功夫的普通人。
蓝忘机二人走的当天又发生了一件惊悚诡异的事,风闻司的少年在一夜间死了十三个人。身上全部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现场亦没有打斗的痕迹,仿佛是睡着睡着就死去了。脸是青灰色,皮下枯竭,倒像是被某种生物吸去了魂魄精髓。
这一夜宇文素与谢安还有掌柜赵瑾及几个主要管事在密室夜谈,所以幸免于难。
龙城府衙的官差过来查案,随之而来的还有慕容恪与之亲率的重骑军将江南商铺与蓝氏行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起来。
慕容儁的授意将宇文素与谢安接到世子府邸由府邸侍卫暂且保护,其他商铺人员及重骑军原地待命。
宇文素与谢安才下马车,便看到慕容儁已立于府邸门外等候。二人躬身行礼。
慕容儁与谢安说着话,眼神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她未抬眸是因为眼里噙着泪水的缘故吧。他实在不该如此明目张胆的看着她,目光竟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三人进了府,徐徐前行,慕容儁亲自将他二人送至早已备好的住处,与他办公的地方极近。他办公的地方宇文素曾到过,她还清晰的记得在那里曾用匕首划伤过他的手掌,就在两天前。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他的手上还包扎着纱布,伤口那么深那么长,自然不可能愈合的快的。
“如若缺什么直接告诉下人就是。”慕容儁语声温和。
谢安拱手道谢。宇文素微微颔首。
慕容儁看着宇文素,他说完话短暂的停留了一下,而她却始终没有看他。他也不好再耽搁,便转身离开了。
谢安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素推开窗,刚好能看见满园的春色,深绿浅绿之中,几株桃树的枝头开着零星的粉色桃花。
她幽幽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念完,幽幽一声叹息,门外亦有一声叹息。门外的叹息声极轻极淡,生怕被她听见一般,那是伫立于门外的慕容儁所发出的。
谢安听见了。潜伏在园林中像鬼魅一样的那个影子也听见了。
只是谢安的眼里流露出的是忧虑与感伤,而那个影子的眼里却满是怨毒与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