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崖上整整一面墙,挂满了绿线木牌。有意竞逐礼乐殿殿主的人就可以来取。
一月十九日,拿着木牌到息风宁云报名即可。
付长宁一大早沐浴了两次,又多穿了几件衣服。嗅了一下确认没有妖气后才出门。
人都排到无边崖脚下三十里地了。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头,或踌躇满志的,或烦闷之际的,宛如一堆望不到边的毛线团子在上下蹦跶。
排队嘛。
付长宁跟上队尾。
“呦呵,这不是付长宁么。你来这儿干什么,莫非你也想做礼乐殿殿主?就你,别妄想了。”一个熟悉又讨人厌的女声,付长宁不看都知道是杨深衣。
付长宁拧眉想了想,“息风宁云也没公告说‘付长宁不能做殿主’吧。什么时候你杨深衣能替息风宁云做主了?”
排队本来就无聊,稍微有点儿动静就能吸引人注意。周围人渐渐侧目,围观这位胆大包天到敢替息风宁云做主的女修。有人认出她,交头接耳‘那位是何门何派的杨深衣’。
杨深衣如芒刺在背。
深吸一口气儿,“付长宁,报名结束时间是几月几日?”
“下次直接说就行,不用故意惹我来引起我的关注。一月十九日。”付长宁好心告诉她。
杨深衣冷笑一声,“付长宁,说你资质平平你就一点儿都不聪明。绿线木牌就那么些,想要的人却是人山人海。看清规则的人早就争抢了,蠢人才站在这里排一眼望不到头的队。”
杨深衣等着看付长宁花容失色来出一口恶气。
付长宁恍然大悟,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个小板凳送到屁股底下。捧着一本手记读了起来。站着排那么久得多累,小板凳出来!
“你!朽木不可雕,刮钝了我这把利刀。”杨深衣觉得自己脑子有病才跟付长宁讲话,抬步上剑御剑飞行。
周围听了一耳朵的人倒是如杨深衣预测的那般,面上闪过恍然大悟,哪里还坐得住。警惕着身边人,起身蜂拥而至无边崖。
付长宁翻完最后一页。从书中抬起头来,前面空荡荡。
提着小板凳往前走。
遇上人了,便支着小板凳继续坐。再抽一本手记出来看。
如此反复了数十次。
无边崖大道上躺满了断剑尸体,血水渗进沙子里,松散的沙子凝结成块。
付长宁一手提着小板凳,一手握书慢行。直至无边崖,收了书本板凳,找了一会儿,在两败俱伤的人掌心里取下最后一个绿绳木牌。
“杨深衣,再利又如何,不还是做了别人的手中刀。”付长宁把绿绳木牌并手书塞进芥子空间里,拿出一叠缟巾,挽起衣袖准备干活。
上无边崖时休息够本,这会儿才有劲儿做体力活。
付长宁折膝蹲在亡者面前,头脑里清晰地浮现祭奠所有流程。在意识没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先行动。口诵礼乐祭文,擦净亡者面部血污,覆缟巾于白面。为亡者送终。
“一路好走。”
“一路好走。”
陆陆续续有宗门弟子上来为门人收尸,惊见满地尸体皆双手叠起端放身前,面覆缟巾,死相庄严。
宗门弟子叹了口气儿,收敛好自家尸体,侧身对同伴道,“去问问是哪位修士替我宗门全了死后庄严,宗门感念于心,日后必将图报。”
“道君,也替我宗门相询。我宗虽只有小猫三两只,但也是个有恩必报的。”
“道君,帮我也问问。”
“道君,还有我。”
“道君”
礼乐殿公选第一天,最热的话题不是‘第一个拿到绿线木牌的人谁’、‘谁的胜算大’,而是‘付长宁是谁?何门何派?我宗要登门拜访致谢’。
程一叙折起底下人送来的信函,也在想这突然名声传遍街头巷尾的付长宁。付长宁是谁?何门何派?
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好像是聂倾寒前几天娶的那个道侣。
礼乐殿的殿主也是要看威望的,不会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
嗑瓜子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聂倾寒。
聂倾寒正陪着方澄。
方澄不顾身上有伤,坚持要参加礼乐殿公选。聂倾寒放心不下她,一直陪在身边。
方澄握紧手中绿线木牌,不甚赞同道,“放眼天下,有实力得到绿线木牌的不到一百人,宗门一改往日非金丹修士不得参加的姿态,将门槛降到几乎为零。这不是引着众人互相残杀么。倾寒,无边崖死去的那些修士太惨了。”
“辅事这一手虽然狠,但没有比它更快、更精准的筛选受众的方法。”聂倾寒知晓第一试时也暗自心惊,甚至一度觉得这公选方式问题很严重。但短短一天,第一试便被证明是绝对正确的,正确地有些残忍。
辅事这个人,理智到可怕。不,他不是人,是妖修。
程一叙生性厌妖,也厌辅事。但辅事这一手他极为赞同。
嗤笑一声,继续嗑瓜子,对方澄道,“你倒是善心。若你的善心只是站在这里伤春悲秋地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那就算了吧。还不如付长宁为无边崖万条死魂口诵祭文送终来得有诚心。”
瞥过方澄,舌尖慢条斯理一推吐出瓜子皮。
方澄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她在程一叙眼里连瓜子皮都比不上。
心中不禁恼火,却在撞见程一叙的视线后打了退堂鼓。被那双眸子盯上是什么感觉呢?前方已无路、后方是悬崖。是致命的绝望感。一旦被盯上,便是无穷噩梦。
程一叙强势、桀骜不驯,得罪他还在喘气的人,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楼主,我只是怜惜无辜者性命,你何必恶语伤人。”方澄按紧身侧抖着的手,下意识看向聂倾寒寻求认同。
聂倾寒却是怔愣一瞬,往常眼睛从不移开方澄身上的人此刻一点儿没注意方澄的状况,盯着程一叙,眉头皱起,“你说什么!长宁她也去无边崖参加礼乐殿公选?乱来!”
程一叙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态。
果然是聂倾寒的道侣。那这个付长宁就是付岐之的女儿。
程一叙眉目敛起,继续嗑瓜子。大厅中只余“咔嚓”嗑瓜子声。
“倾寒。”方澄心中莫名地慌。以往但凡她在,聂倾寒眼中只有她,容不下任何人任何事。现在他会为别人表露情绪。
方澄去抓聂倾寒的衣袖,试图通过这个动过确认他还在原地。
聂倾寒下意识避开。他自己都顿了一下,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好在只是短短一瞬间,又恢复成以前的聂倾寒。
“方澄,绿线木牌已经到手。我先送你回抚琴宫。你的身体需要修养。”
“没人比倾寒更懂得调养我的身体。倾寒,我跟你回止戈殿好不好?我窗前还养着你送的红螺花,也不知道走了这些年,它开的花是不是跟以前一样圆。”方澄面带羞涩,有不动声色地提醒聂倾寒对自己的爱。
她十分清楚,聂倾寒每日亲手打理她的房间,只因为这样也算与她共同生活。
聂倾寒搀着方澄的胳膊,强硬扶回抚琴宫,“方澄,你脉象如风走珠,是受惊的表现。还是熟悉的住所最能养伤。”
“倾寒”
“走吧,我送你回去。”
聂倾寒执意如此,方澄也只得道一声“好的”。
看着方澄身影进了抚琴宫,聂倾寒脸上挂的笑慢慢沉下来。转身去找付长宁。
付长宁没想到口诵礼乐祭文是这么耗费灵力的事情,整个人要虚脱了。
无边崖口诵到一半的时候,内丹灵气已经枯竭。考虑到还差几段就诵完了,好歹给手边这个死人覆上缟巾。于是咬咬牙坚持到底。
但内丹这个东西吧,在礼乐作用下它居然触底反弹了。枯竭的内丹再次慢慢凝满灵力,新的灵力比以前更浓稠。
无边崖下崖路上,付长宁不断给死人口诵祭文、覆上缟巾,内丹不断地枯竭、盈满、再枯竭、再盈满
过来寻同宗之人的弟子们见此心中大为触动。最先是一个弟子为自己死于第一试的师叔,去学付长宁的动作、姿势祭奠亡者,其它人或多或少受过死去同门之人的好,也自发地加入队伍送亡者一程。
诵完最后一人,付长宁浑身湿软、脱力倒在一侧。她的身后一群穿各式各样宗服的弟子们鱼贯而出,有恨的消恨、有仇的化仇,临时摒弃前嫌,在她身边围出一个硕大的源泉,各出一些灵力助付长宁。
从这个时候起,提起‘付长宁’三个字,一定是‘口诵祭文’的小尊者。有人提过一嘴付长宁大婚时被聂倾寒抛下,哪知周围人全数目光不善地瞪了过来。这人头皮发麻,自己抽了自己三个嘴巴子。
付长宁回到礼乐殿,待气力恢复一些,去长河里沐浴。
还是能闻到一丝妖气。
这妖气并非是辅事留下来的,更像是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
为什么?
付长宁心头烦闷,因此对着聂倾寒也没什么好脸色,“方澄不在这儿,你来错地儿了。”说完就合上大门。
“等等,长宁。”聂倾寒单手扣上大门,付长宁动作毫不手软。空中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挤压骨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