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儿智谋的,心都黑。
付长宁见过辅事上一秒捅人黑刀子,下一秒笑着谈合作。
离谱的是合作每次都能谈成。
这起码能说明辅事对合作对象有几分诚意。
问题来了。
对她的诚意在哪里?
头顶一道顶尖剑意冲着井底竖直落下。
像是什么活物逼仄地封在比自身小一半的罐子里,从罐子中溢出去的躯体因被克而张牙舞爪。
地皮跟着轻微鼓胀,一阵阵的律动起伏随着力道蜿蜒延伸至整个五柳镇。
程一叙单手背在身后,双脚悬空,衣袂在月夜下翻飞。
金橙色剑意直射他的侧脸,模糊了从耳际到肩头的轮廓。
付长宁被晃得睁不开眼,辅事跟没事人一样,“楼主,克制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他轻侧了一下身子。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付长宁眼睛得救了。
程一叙二指并拢微抬,又放下去。第二道剑意跟着落尽井里。
确认了,“没打中。”
辅事毫不意外,“楼主剑意一剑涤空、无人可挡。但礼乐规则之事上,我们唯一能仰仗的人被您得罪了。”
“我自认为藏得天衣无缝,仙人怎么知道是我?”掌柜神色平静。
来到空地,迷烟的劲儿逐渐过去。付长宁觉得自己能说话了。
“您的儿子。他的衣物布料来源于赵家,但赵家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将布行迁出五柳镇。您儿子虽为七、八岁模样,却至少活了近三十年。”付长宁胳膊抬起,指了指后脑,“差不多是这个位置吧,儿子被头发盖住的地方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窟窿,那是个致命伤。掌柜曾动手扇了儿子一巴掌,想来是那时候磕到什么尖锐的地方,失了性命。”
“张老头说与你是兄弟,问儿子的第一件事也是‘头怎么样了’。足以证明你二人交情非浅。当然,他对你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只是单纯地认为你因饮酒吃肉日子好而容光焕发。”
“你为了跟我拉近关系,故意说‘仙人做仙人是会飞的吧?如今做一天普通人,身子自然会沉些。’安慰我。可普通人根本看不见程一叙的符咒,你怎么知道我被封了灵力做普通人。”
付长宁力气渐渐恢复,从辅事身上下来。程一叙频频往这里看,不对付辅事,而是更为简单粗暴地在掂量削掉她哪里的肉好。
付长宁:“掌柜这副辞了岁月的身子,也怕是造了五柳镇冤孽才得来的馈赠。”
掌柜撑起身子坐在水井边沿,笑道,“仙人真是冰雪聪明。只一点,我对‘青春’这玩意儿没兴趣,我只想对儿子好。”
掌柜:“当年我误杀了儿子,悲痛欲绝。便将儿子做成人头皮球延长他的生命,绑在院子里。可儿子太寂寞了。于是我溺死丹儿,唆使庙祝建造女儿庙、供奉娃娃仙。这样一来整个五柳镇都是人头皮球,没人敢对我儿子指指点点、把他当异类排斥。”
“仙人,你是第一个说要治我儿子的人。我打从心底感激你。可你为什么要多事弄坏娃娃仙。”掌柜神色愤懑,说着竟带了些义正言辞,“娃娃仙坏了,我就得找新的东西来祭奠井里的东西。恰好你失了灵力,刚好填上空缺。也算是天道好轮回。”
“为一人葬一镇,自私又虚伪。”付长宁说。
“井底是什么?”程一叙对底下那看得见打不着的东西更感兴趣。
付长宁上前两步,双手撑在井沿上,脸部与井口平行。睁开混沌左眼,井底东西在她眼下无所遁形。
“一个活阵法,因封在罐子里动弹不得而由生转死。掌柜儿子便是以它为媒介成为第一个人头皮球。”怨气呈众星拱月姿态绕着活阵法,付长宁估摸着,“毁了活阵法,怨气可散。”
掌柜整个人跟针扎了一样猛地跳起来,推开付长宁,双手死死地抱紧井口、用身体挡住众人,“不要,不准!毁了它我儿子怎么办!这可是我求了三天三夜才得来的东西。”
掌柜慌了。他曾失去过一次儿子,那是生不如死的滋味。再也不想尝第二次。
程一叙踢离掌柜,抬脚踩在他背上。
看起来再风轻云淡不过的动作,也没怎么用劲儿,掌柜微胖的身子却像被一根粗钉子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程一叙眼皮子微抬,“付长宁,继续。”
“五柳镇很大,少说也得一个月才能弄完。”付长宁双手结印、口念祭祀咒文,井底的罐子被一团银红色暖光裹住飞到她面前。
金色祭祀咒文从口而出,所到之处清圣之气弥漫。密密麻麻的字符先是让罐子一瞬间变得灰头土脸满身是铁锈,而后逐层扩散笼罩着整个五柳镇驱散怨气。
夜晚有人没睡,听见动静了,便好奇地打开窗户。支着胳膊单手撑起下巴听了一会儿,觉得这调子温和从容,听着让人神清气爽。于是跟着诵了起来。
诵着诵着就入了心。
细小的金色字符便从口中出来逐层扩散。
先是一个人、一户人家,慢慢发展成一条街、一片村落五柳镇各地纷纷响应,金色字符飘散着上空,与付长宁的一起笼罩着月夜下整个五柳镇。
人头皮球像是被按了快进键,从鼓囊囊到干瘪皮囊,不过花了一炷香时间。
掌柜身子冒出黑烟,身体被烧为飞灰。
一个月的工作量,只花了三柱香的功夫便完成了。
付长宁停止诵读,一睁眼,却见辅事、程一叙都看着她。
尤其是辅事,眸中带了几分欣赏。
金色祭祀咒文能安抚人心,扫恶涤清妖氛。在他印象中,付岐之是同时设了九个同声术法,才能大面积在现场清理妖氛。
付长宁搞出来的动静远超付岐之。
别说程一叙了,连辅事都觉得好奇,“同声术法乃高级术法,常人最多不过同时使用九次。五柳镇这种程度的地域,少说也得来三十个。你怎么做到的?”
“同生术法?什么鬼东西。”
若不是亲眼见着金色咒文笼罩整个五柳镇,打死程一叙也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这个程度。“你怎么做到祭祀咒文满满当当笼罩着五柳镇。”
“我把祭祀咒文改了一下,读起来朗朗上口,还容易过脑子。”付长宁道,“但凡听过的,都能顺口说两句。五柳镇纯良之人太多,祭祀咒文便容易扩散开来。”
话说回来,那副万人齐诵的场面着实令人震撼。
辅事愣了一下,轻笑道,“另辟蹊径,不错。”
付长宁问掌柜,“教你做人头皮球的人是谁?这罐子应该也是对方给你的。”
“是、”
是谁?
对啊,是谁来着?
明明是对他有恩的人,他天天想着好生报答对方。
付长宁突如其来这么一问,掌柜脑海中的记忆反而模糊。名字、相貌全记不得,只记得那人提了一盏红色的蝴蝶灯笼。
“红色、红色的蝴蝶灯笼。”
辅事眸中闪过严肃之色,五指成爪扣住掌柜头颅、搜查他的记忆。
放下手,“迟了,被抹去痕迹了。唯一的线索便是一盏蝴蝶灯笼。”
程一叙:“嗯,我心中有数。”
五柳镇的事儿一了,付长宁启程回乱禁楼。
程一叙坐不住,早就走了。
付长宁背着行礼与辅事同行。
两人并排走在夜幕中。
辅事迁就她,走得不快。
黑夜,野林,溪水,没人。
“辅事,今晚到时辰了吧。您看,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小小地解决一下?”付长宁咬重“小小”二字。还是有点儿羞耻心的,放在行礼上的五指紧张地收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