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付长宁收到了程家家主的请柬,说是他过大寿,邀请付长宁及其家眷过府一聚。
花兰青会去吗?要不她问一下?可是要怎么开这个口?花兰青的时间很宝贵,而且没几个妖修喜欢与人打交道。
付长宁盯得时间有点儿久,花兰青抬头,意在询问。
付长宁忙找了个借口,“花兰青,家主和程一叙好像关系不太融洽。”
她折好请柬,思索着拜寿的贺礼。
愁人啊,程静灏什么都不缺。送什么才能让他欢喜呢。
“程静灏有两个儿子,长子程一叙,养子程一观。程一叙称得上惊才绝艳,程一观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当年乱禁楼楼主公选,程一观以压倒性的表现脱颖而出。”花兰青坐在桌边,炉火烧沸了壶里的水,翻滚着顶着盖子,“宣布结果的前一夜,程一观身染妖气,程一叙大义灭亲,程一观被押入无边崖囚禁、永世不得外出。”
语气有几分惋惜,他是中意程一观的。
花兰青提着沸水涮了茶杯,泡了一杯梅花茶,推到付长宁身前,“两个儿子一个踩着另一个上位,手足相残,程静灏接受不了,是很正常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难怪程静灏会说出那样的话。
等等,无边崖?镜壁之上?
“镜壁之上那个修士就是程一观?!”付长宁惊讶到嘴里能塞进去一颗鸡蛋,“程一观被关入无边崖时才多大,他怎么可能赢得了程一叙。”
“程一观凌驾众人之上夺得乱禁楼楼主身份时,不过年十三。他是真正的天才。”
花兰青很少夸人,看来程一观真的是万里挑一。
付长宁:“你别再倒茶了,我满肚子都是水。你有这时间,不如想一想应该送家主什么寿礼。我脑壳都要秃了。”
“程家是修真世家,见过的好物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即便我们送最好的东西,人家可能也瞧不上眼。”花兰青道,“我相信家主邀你是为分享福寿绵长的喜悦,寿礼反而落了下乘。”
“你这话我不同意。寿礼是我的一片心意,当然得家主喜欢才好。”付长宁翻了个眼皮,“问你就是白问,还是我自己想吧。”
花兰青不置可否。
家主希望程一观回去,一家团圆。
付长宁吃糕点的动作一顿,她知道该送什么了。
程静灏寿辰那天,付长宁起了个大早,先跑到梅林把小断指拉了出来。
小片梅林被切得左平右断的,光秃秃丑极了。但足以窥见剑势之利落。小断指在修真方面的天赋令付长宁咂舌。
小断指也是十来岁,不知道和当年的程一观哪个更强。
“你来干什么?”小断指见是付长宁,后退两步,待剑气收敛后才与她说话。他身上的剑气会刺伤她。
“家主寿辰,收拾收拾陪我一起去。”
小断指对不感兴趣的事儿一直不上心,那副表情就是拒绝的意思。
“我不是问你意见,是通知你该走了。别摆出这幅苦瓜脸,家主寿辰人多,没准能给你相看上媳妇。”付长宁推着他去换一身干净衣服,喂了几个馒头给他垫肚子。
媳妇儿?除了多一张嘴要吃,还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小断指大口咬了馒头,囫囵咽了下去。眸中有困惑之色。
“你还小,等你大一些,懂得个中滋味后,也许会欲罢不能。”贪婪之人什么都贪,欲也贪,情也贪。无情之人一旦动情,那就再也割舍不掉。
又去找花兰青,在门口踌躇一会儿。见拿天色不早,索性开口道,“你要不要与我同去?我知道你不常与人打交道,但我这一去可能就是一天,你一个人在湖心小筑多无聊啊。”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花兰青正在看书。见她有话要说,便扣下书本,等她开口。
花兰青:“好。”
付长宁双眼一亮,“那走吧,时间快来不及了。”
程家是这一片最大的修真世家,程家家主过大寿,四周小宗门都派人来道贺。绿梅镇中与程家交好的人家也拎着贺礼登门。
大抵是最近吃得好、睡得好,付长宁的肚子又大了些。得她稍微朝前探头,才看得到脚尖。
天空中频繁有人御剑飞行,“嗖”“嗖”“嗖”射进程家大院子里。
人与人提着礼物朗声交谈,热闹寒暄。
人这么多,会冲撞到她肚子的。
付长宁回头瞟了一眼与她隔着几步花兰青。之前都会一手扶她腰,另一手虚拢着她的肚子,怎么这会儿人多了,他反而落在她后头。
没一会儿她就看出不对。
人人都绕开她与花兰青走。明明是有些拥挤的人群,但是她与花兰青方圆一米硬生生隔出了一条真空带。
前头有一个人只顾着和同伴嬉笑打闹,撞到了付长宁肩膀。转头,躬身行礼道歉,“抱歉,不小心冲撞到了”
那人起身,视线跟着上移。看到付长宁,愣了一下,看到她身边的花兰青时脸上歉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晦气。
抬手,拍了拍胳膊上与付长宁相撞的地方。像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付长宁原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她心中窝火。
“眼眶那两颗珠子是摆设吗?到处乱跑撞疼我了。诶呦,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好像是被撞坏了。我们花家三代单传,这一脉要断在这里了。”付长宁抱着肚子张口就胡扯,声音很大,“各位街坊邻居看看啊,就算是街口的泼皮也该知道让着孕妇,这修士撞了人还不承认。”
小断指:好假啊。
付长宁余光撞上花兰青惊讶的眼神,低语“配合我”。在他面前说不丢脸是骗人的。但,这张脸丢都丢了,那还顾及个什么劲儿。
花兰青愣了一下,他第一次知道规矩守礼的付长宁也有这种市井做派。她越发鲜活了,有些让人移不开眼睛。
那人愣了一下,紧张道,“你胡搅蛮缠什么!我只是轻轻地碰了你一下,你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付长宁转头扑到花兰青怀里、拿他衣袖抹眼睛扯着嗓子干嚎,“呜呜呜,我求神拜观音求了好久,肚子里好不容易才揣上了这么一个孩子,眼看着被人一撞,‘啪叽’没了。”
花兰青僵硬地揽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在众人的眼里,就是夫君沉默地悲伤。
镇子里很多人受过付长宁的礼,而这些人中大部分还是生养过的大姐大娘。这会儿就面色不虞地看着修士。
“有身子的人本来就精贵,稍微磕磕碰碰就得出问题。这小修士太莽撞了。”
“撞了人还振振有词,这么蛮横,修的道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那孩子可是一条命啊,小修士也不怕背上因果轮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修士脸上胀红、面色难堪,气得脸都绿了。
“够了!蠢死了,你们看不出来她身边的是妖修吗,她怀了妖修的种。”修士扬起下巴,这女人装普通人,他非得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自甘下贱跟妖修胡来,“你们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很正常。要不是我在,你们就被这女子花言巧语给骗过去了。日后记得擦干净眼珠子再开口,免得自找难堪。”
修士等着众人一边面带嫌恶地远离付长宁、一边懊恼于自己蠢笨被人所骗,然后随意谩骂那两个人。
然而,众人都沉默下来,用一种“这人缺德”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都知道花夫人的夫君是妖修,花夫人亲口说的。”
“这还修士呢,揪着人家痛处往死里踩,过分了。远不如一个普通人坦荡。”
“看衣服是清明宗的吧。呵,清明宗也就只有名字清明一些,从上到下都是发烂发臭。”
修士顿时沦为所有人指责的对象,被其它人戳着后背指指点点。而他百口莫辩。
“你们这群普通人,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们给收买了。等程家来人把这女人赶出去,你们就知道宗门修士对她的态度。”
程家管家奉命来门口接付长宁。看到付长宁,忙跑过来。
“付姑娘,可让我好找。家主已经等候多时了,特地谴我来接姑娘。”管家毕恭毕敬行了个礼,然后在前面引路,“付姑娘,辅事,请随我来。”
付长宁笑了一下,抬步跟上。
那修士如遭雷劈。脸一阵红一阵白,双手捂脸转身就跑了。
付长宁对程家家主道,“家主,贺您寿辰大喜。我连房子都是您送的,眼下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可让我头疼了许久。没成想,真让我找到一份合适的贺礼。”
她来,程静灏就很开心了,还要什么贺礼。但是她这么一说,程静灏反而起了兴趣。
“什么贺礼?”
“我去过无边崖镜壁之上,与程一观有一面之缘。他形貌昳丽,谦寻守礼,一直期盼与大哥父母重聚、一家团圆。”
程静灏一怔,一时间不敢相信他听见了什么。眼眶泛酸,抬手掩面,肩膀微微颤抖。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还能听见儿子的近况。
过了一会儿,深吸两口气之后,才放下手。脸上笑容亮了三分,“多谢付姑娘,这是我今天收到最好的寿礼。”
周围人听不到两人具体说了什么,但都看到程家家主红着眼圈和付长宁说话,神色中满是感激。
付长宁、花兰青和程静灏寒暄一会儿而后落座,小断指跟他们坐在一起。
韩宁儿代表宗家前来,跟几人打了招呼后去了别处。碍于人多眼杂,付长宁不好当面问宗离的情况。
人陆陆续续来得差不多了,主位上的程静灏起身,拱手行礼,“程静灏今日寿辰,多谢诸位赏脸前来同庆。见外的话不多说,咱们”
话还没说完,门外来了个人。
面容俊美,眉眼间泛着冷意,穿一身银白绘暗流的法袍。胸厚腿长,走路间脚下带风。腰间挂着一个西瓜大小的方正箱子。
左手拎着两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右手攥了把瓜子,边嗑瓜子边吐皮。
是程一叙。
程一叙视线掠过付长宁,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走到程静灏面前,吐完最后一口瓜子皮,躬身行礼,“爹,一包您喜欢的桃酥,祝爹福泽绵长、寿比南山。”
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厅中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这一对父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