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兰青点了点眼角,示意程一观。
程一观不明所以,“嗯”
左手抚摸上眼角,一愣。触感不对。摊开手,风朔斩断了他两根手指头。
“妖气,正在从你七窍溢出。程一叙妖气本就极为霸道,你又放任妖气侵蚀,最多一柱香时间,你会妖化失去理智。往扶风镇里去吧,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熬过妖化。”花兰青估计了一下时辰,上前两步抓起程一叙扛在肩头,扛沙包一样,“我同伴很快会到,你拖他们拖得越久,程一叙就越安全。”
抬步离开。
想到什么,侧过脸,“对了,不准伤他们性命。但凡他们有什么事,我保证会原封不动施加到程一叙身上。”
程一观向花兰青行了一个礼,强压下不适,抬步走进扶风镇。
付长宁摸出止血符贴在自己身上。
嘶,疼啊。
余光瞥见紫念杵准确无误到了程一观手里,稍微放心了。
“杨斌,程一叙跟你有仇,我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下手真狠。”付长宁捧着肚子,那里隐隐有阵阵抽疼。是受到惊吓了吗
付长宁给杨斌挡线时弄明白了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屋子里出现杀人红线,普通人惊惧,会立刻逃离。可是人下意识的反应是后退几步,而非转身跑开。珊姐背靠着门,那不是被杨斌救出来该有的姿势,而是杨斌摆出来引诱其它人入内的陷阱。
珊姐口中的“快逃,斌”实则是“快些,逃离杨斌”。
确认自己中招后,付长宁第一时间把紫念杵丢给程一观。
“程一观,接着。”
就靠他了。
几道纵横裂空的耀眼紫光划过,粗壮的红线树断成数截纷纷落下。
程一叙一手撑着削去大半的红线树把自己,另一边翻转手腕行云流水地舞着紫念杵。所到之处,红线皆退避。
程一叙从树中滑落出来。房间里的花兰青也得以脱身,顺着动静寻了过来。
“大哥,你怎么样”程一观跑过去扶起身形狼狈、面色灰败的程一叙。
大哥腿脚几乎站不稳,至少被抽走了一百多年的修为。而一百五十九年前的真相对他而言是致命的。
程一观不知道怎么安慰,也没法儿安慰。若他是杨斌,定会要程一叙血债血偿。
付长宁在杨斌眼皮子底下丢紫念杵,当杨斌是瞎子吗红线所在之处都是杨斌的耳目,他看见了,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碎碎念他也听见了,装没听见,侧过头去避开付长宁的视线。
杨斌看向程一叙,“我确实忌惮紫念杵,但着并不意味着我拿你没办法。程一叙,我总归是要报仇的。”
杨斌仰面向天,双手持着白色招魂幡,缓缓闭起双眸口念咒语,跟着咒语手舞足蹈起来。
活脱脱像跳大神。
丑得要命,作用也要命。
花兰青看向付长宁,“讶,怎么愁眉苦脸的”
“看见杨斌跳大神了吗那叫百鬼夜行。魂幡一动,怨气抬头;魂二动,冤魂张目;魂幡三动,冤仇终报。扶风镇镇民都是枉死的,一旦被叫起来那必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程一叙讨不了好,我们也会被牵连。”
花兰青视线一直停在付长宁身上听得津津有味,“以前没听过这种说法,真有意思。那依你看,我们有活路吗”
付长宁想了想,“活物守序,死者有界。他们出不了扶风镇。我们只需从扶风镇撤出,就没问题了。可是,我们出得去吗”
程一观抿紧唇。从没见过大哥这个模样,他很担心。
先带他离开扶风镇再说。
程一观背起程一叙,叫花兰青,“前辈,杨斌与红线共生。逃出扶风镇,杨斌就拿我们没法子。”
花兰青拦腰抱起付长宁,一同离开,“嗯。”
身边景色快速后退,付长宁下意识揽紧花兰青脖子,低声道,“你早就认出了杨斌是不是”
她离他颈项很近,说话时有暖暖的气哈到他脖子上,然后顺着衣领流进去。
花兰青说,“嗯,见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颗红色泪痣相当醒目。”
“那你怎么不提醒一下我们如果昨天我们没有来扶风镇,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了。”
“付长宁,眼下不是我们自找麻烦,而是麻烦寻上我们。杨斌要报仇,程一叙没法儿避开。”花兰青说,“而且,杨斌这仇报得天经地义,程一叙欠的债也该还了。”
付长宁顿了一下,“所以你是故意被红线困住吗”
“我没那种癖好,我只是没有反抗而已。”
扶风镇冤魂纷纷探头,挡住众人去路。
花兰青掌心聚灵打出去,灵刃穿透冤魂身体削断后方三排树。有些无奈,“我伤不到它,它打我一打一个准。唉,耍无赖啊,这简直没法儿打。”
“你知足吧,程一叙那边才叫麻烦。”付长宁说。冤魂向来怨报怨、有仇报仇,因此大多数扶风镇镇民都涌向程家兄弟俩。
很快程一观身上全是伤,衣服吸饱了血,能掐出汁儿的那种。
程一观长剑插地,单手撑剑支撑着身子。警惕地环视四周扶风镇镇民,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儿。
隔着重重镇民,程一观视线与远处立在树顶上的杨斌相交。
杨斌身子有部分损毁,像是橘色烟头烫烂了黑幕一样,杨斌部分皮肤被毁,露出底下细细密密纠结攀爬的红线。几个镇民朝杨斌脚下爬去。
杨斌轻笑着,嘴巴一开一合,“百鬼夜行向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扶风镇镇民恨程一叙、也很红线。即便是同归于尽,我也要拉着程一叙去死。”
程一观搁在剑柄上的手逐渐收紧,“呸,你要死没人拦着。要动大哥,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突然,肩膀被轻轻按了一下。
“一观,放我下来。”程一叙开口说话,嗓子像吞了一碗胶水,直接撑着程一观的肩膀落地。腿脚不稳,身形晃悠了两下,跌坐在地。
“大哥”程一观连忙去扶他。
程一叙低垂的头慢慢抬起,视线停在程一观断指截面处。“我还一直在想你的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原来是我砍的。很大的烂疤,是不是很疼”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哥在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
程一观心头觉得怪怪的。
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大哥,你别说话,保存气力,我们要出扶风镇。”
程一叙仿若未闻,自说自话,“我一生憎妖厌妖、有妖必诛,原来我才是妖修。五珠联明知道我是妖修却还是真心待我,这份情义坚若磐石,可我又是怎么回报的我不听劝,害死了他们。”
“大哥你怎么了你这个样子我有点儿害怕。”
程一叙看着弟弟,“一观,你是我一直追逐的天才。你染上妖气后,我曾因赶上天才的唯一道路被妖折断而憎恨妖修。可到头来才发现,这条路是我亲手折断的。我追逐的天才原来早就被我毁掉。”
“一观,大哥对不起扶风镇枉死的镇民;对不起情同手足的五珠联,还他们客死他乡;对不起你,让你前途尽毁;对不起爹,不能一家团圆。”程一叙反手抢过程一观的剑横在颈项上,向着杨斌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扬声道,“杨斌,对不起,害死了你的亲人珊珊和甜甜。珊珊希望你连她的份一起活下去,你别辜负她。”
程一观吓得小脸煞白,“大哥,你别吓我,把剑放下。”
“扶风镇镇民,程一叙恶意满身、罪不容诛,今日头落土、血染地,向诸位请罪了”程一叙手臂拉直,刀刃陷入皮肉里割断颈项,头滚落在土、血染满地。
杨斌眸中满是震惊。
程一观瞳孔放大,整个人愣怔住了。跑过去抱着程一叙的身体、手忙脚乱去揽他的头,悲喊声响彻云霄,“大哥啊啊啊”
付长宁知道程一叙的性子,心中叹息不已。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程一叙不是个好鸟,但他一直活得坦荡。
扶风镇地面飞沙走石,最后先是微不可查的晃动,很快开始地动山摇。屋子、石墙、绣架劈头盖砸了下来。
付长宁抓花兰青的衣袖,“镇民愤恨已平息,扶风镇会化为废墟从此销声匿迹。这里很快会毁,我们得立即走。”
“嗯。”
程一观悲痛至极,伤又重,晕了过去。
付长宁“花兰青,你背着程一观走。我跟在你后面。”
程一观抓着程一叙的尸体死活不放,花兰青索性一个腋下夹着一个,右手顺势拎一颗头颅。
这里离镇口不远,很快就看见出口那熟悉的织女缝补像。
织女缝补像满身裂纹。
付长宁跑到镇口,双手撑在膝盖上舒了口气儿。以为安全了,没想到一大块城墙墙壁迎头落了下来。
阴影循序在她头顶放大。
这个距离她要怎么躲
付长宁浑身发凉、如坠冰窖,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突然织女缝补像也向她倒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中墙壁,硬生生推着墙壁朝距离付长宁六寸的方向倒去,在地面碎成渣。
付长宁看到织女缝补像眼角下方多了一颗以前没有的红色泪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