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的频率在和靠在门边的人视线触及的几秒后逐渐恢复平静, 宁辞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能有这么冷静的时候,冷静到他用左手扣住了右手的手腕强迫自己不要发抖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反应,然后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咔嚓”一声,打开了公寓的门。
他就像没看见门口多出来的人一样, 准备从他身上跨过去进屋。
“宁辞。”裴烬嘶了声, 因为太久没喝水了声音还有点哑, 宁辞开门的时候他给挪了位置现在靠在墙边一点点站起来, 无奈地笑着:“宝贝。”
宁辞目不斜视地照旧从他身边过去, 仿佛没有听见裴烬的那两声一样。
他不说话裴烬不可能也不说话,只能腆着脸皮一直盯着他看, 嘴里还喊着:“我回来了, 我回来晚了。”
裴烬也知道自己有错,错在不该一声不吭地走, 计划总比变化多,他以前自己能在生日的时候回来,结果事情出了差池,现在宁辞这副态度也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裴烬轻咳了两声,看着宁辞一手搭在门边上像是要关门, 他连忙跟流氓似的一条腿卡住门缝。
“宝贝……”
宁辞第一次板起脸:“你不要乱叫。”
虽然他语调天生温柔,就连凶起人来都没什么威慑力,甚至听得裴烬瞬间觉得身上的伤一点都不痛了, 还嗯了声不正经的笑了下, “那叫什么?”
他好像没有一点一声不吭离开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自觉, 甚至还笑得出来, 宁辞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说着就要关上门, 也不管裴烬的腿还卡在门缝里,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裴烬了。
然而事实上虽然他作势要关,推也是真的推了,却一点都没有真的要卡住裴烬的意思。
裴烬没感觉到一点力道,但现在也不敢说话了,立马就努力侧过身通过宁辞特意给他留的门缝挤了进去。
门啪地一声在他身后响起,裴烬亦步亦趋跟在宁辞身后,看着宁辞从沙发上拿起他自己的书包,然后把书包拉链拉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进……垃圾桶。
看都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裴烬顾不得想,连忙扑上去接,结果被那个礼物包装的盒子角撞在了手臂上疼得他闷哼了声,还故意哼得大声了点,宁辞看都没看他一眼,也任由着他接住了自己这几天熬夜写好的学习笔记和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却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讲。
宁辞以为自己是很平静的,但是从进门开始他的心口就很痛,甚至控制着他去做一些他以前从来不会去做的事情,比如把要送给裴烬的东西全都扔了,比如他想质问裴烬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但他只做了前一件事,就把茶几上的卷子收进了包里然后背上了书包。
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裴烬也顾不上去看自己从垃圾桶里抢救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生怕宁辞就这样背着书包直接跑了,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其实他也想过这个场景,但相比起来他觉得还是要比另一个方案好得多。
至少宁辞没有参与进来也没有身处危险。
但他不会允许宁辞离开自己,一点机会都不给宁辞。
于是他又跟在了宁辞身后。
宁辞并没有离开,他只是去厨房倒了杯水,完全忽略了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水是他早上烧的,现在还是温热的,他把水放在了茶几上,自己却没有喝。
“谢谢宝贝。”
一看就是特意给他倒的,裴烬连忙喝了,连停顿都没有停顿一下。
宁辞已经不想去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了,只是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
裴烬的裤子和衣服都破了,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看出来几天没刮了,还真的很像那种刚流浪没多久的,要不是他长得帅,估计连小区都进不来。
裴烬的腿上和手臂上都有血迹,看起来应该是已经干了,看不到伤口在哪里,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弄的。
宁辞有很多话想说,可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看着裴烬:“喝完了吗?”
裴烬点头又立马摇头,宁辞却不管他:“喝完我要去上课了,钥匙还给你。”
宁辞感觉自己的心脏现在不是在疼了,而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酸胀的厉害。
他当然知道把钥匙还给裴烬是什么意思,他想裴烬肯定也知道。
他看见裴烬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但是没有伸手去接他递出来的钥匙,等待了片刻之后,宁辞攥紧书包肩带,刚要把钥匙扔到茶几上,手就被握住了。
“等我一下。”
裴烬把他的五指攥紧,硬生生让他把钥匙攥在了掌心,他的手有点冷。
宁辞记得以前裴烬的手都很暖和的。
他没有回过神来,裴烬就转身进了卧室。
水流的声音响了起来。
宁辞就静静地站着,他大可以扔下钥匙直接走,但他又一次听了裴烬的话。
几分钟之后裴烬就出来了。
他身上的衣服换掉了,换成了……宁辞的睡衣,睡衣本身就偏大,穿在他身上倒还好,就是宁辞看见的时候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裴烬就靠了过来,拉着他的手把他摁在沙发上。
宁辞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
但他看见了裴烬手臂上和腿上的伤,有点触目惊心,看起来像是什么给划伤的,但是已经都处理过了,刚才裴烬握住他手的时候他也明显感觉到了裴烬掌心的粗粝,感觉起了茧子一样。
宁辞想看一眼,但是忍住了,他挪开视线手肘抵着裴烬的手臂,这一回直接挣脱开了。
可依然还是没能松一口气,宁辞不知道现在自己想要干什么,挣脱开,然后离开,然后呢。
他脑子很乱,他一点都不清醒,他一点都不冷静。
刚想要站起来,裴烬突然就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拉着他的手放在他膝盖上下巴搁在了他手心,粗糙的胡子硌得他掌心有些刺痒。
裴烬仰着头:“对不起。”
宁辞抿紧了唇想要缩回手。
裴烬没让。
裴烬不让的不允许的,他就没办法抵抗。
所以裴烬瞒着他的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就没办法知道。
如果不是裴远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挣脱不开,宁辞干脆就不动了,只是盯着裴烬:“裴烬。”
裴烬立马应了声,那模样就像是犯了错的小狗,蹭在主人身上企图获得原谅。
但裴烬并不是小狗,宁辞也不是他的主人,宁辞努力克制住自己语气里的颤抖,“不要碰我。”
他闭了闭眼,也不想去看裴烬是什么表情。
他想,如果裴烬没有松手,他如果走出这间公寓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空气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应该是过了几秒,或者是零点几秒,搭在他掌心的重量没有了。
握着他手的力道也消失了。
裴烬就蹲在那儿神色严肃地看着他,嘴里说的就是:“不碰了。”
听起来还有点委屈。
明明听了自己的话,宁辞的心却再次像被揪了一下。
“我可以解释。”不等宁辞做什么反应,裴烬就立马道:“本来是生日那天回来的,但事情出了偏差。”
“我现在努力回来了。”
宁辞并不想听这些,然而裴烬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紧紧地盯着他:“没有要不告而别,和你发消息那天手机摔坏了。”说着还啧了声补充一句:“垃圾手机,摔一下就坏了。”
“没办法买新手机,但是,你看我还保存得很好。”
宁辞不知道他说的保存什么,裴烬已经把屏幕都摔碎的手机拿了出来,屏幕按亮的那一刻,屏保上宁辞的照片分外明显。
“这几天都是靠看着这个撑过来的。”
手机是被裴远摔的,破手机确实是破手机,屏幕碎了,还能亮,但是没法发任何消息了,他又出不去只能试图自己修手机,拆到一半又怕拆了就没办法开机了,没办法再见到屏幕上的宁辞了,怕自己失去了这么一点念想会熬不住。
裴烬说着轻笑了声,看着宁辞一直冷淡的神色出现一丝浮动,忍住想要直接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对不起。”
宁辞单手撑着沙发手指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有些轻微颤抖。
“裴远想让我出国,我不想,所以元旦我回家找他理论去了。”
其实裴烬还有话没有说,比如其实一开始并不是的,是他主动找的裴远,告诉他自己不想继承家产了,告诉他自己想要过正常的高中生活,即使他可能就只剩下一年的时间,告诉他如果裴远不答应他会把母亲留下来的股份卖给公司最大的股东,虽然在告诉裴远之前他已经在做这件事了,他只是在找一个借口,找一个脱离裴远的借口罢了,否则裴远还真的觉得他有多么在乎裴家的财产,他只是在提前通知裴远一声。
告诉裴远,他趾高气昂的引以为傲的裴家家产,很快就会变成别人的。
当年裴远和裴烬母亲结婚的时候为表诚意裴远就分了股份给对方,后来裴烬母亲生完裴烬,裴远又给了一些股份给她,因为裴远知道那些钱最后还是会回到裴烬手中,因为那些股份最终的受益人都是成年以后的裴烬。
所以裴烬手中有着不小的裴氏的股份,裴远输就输在了他太自负,觉得裴烬不可能会舍得裴家那么多家产,觉得裴烬一定会愿意继承他的财产。
而裴烬只觉得这些股份脏。
但是他也不会让自己变成穷光蛋。
只不过这些肮脏的事情他觉得没必要告诉宁辞,宁辞生气也好想要打他骂他也好。
“我跟他说我要好好读书,他不同意,就把我关起来了。”裴烬认真地解释着,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辞张了张嘴,裴烬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连忙道:“不告诉你,是怕你不让,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想这么晚回来。”
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怕宁辞知道了,他会不会阻止自己是一说,也怕裴远误以为知道他知情股份的事情找上他,怕裴远迁怒为难他,也怕裴远一生气连带着宁辞也一起关起来了。
他能吃苦可宁辞不能,他哪里舍得宁辞被关起来受伤,要关也是他把宁辞关起来。
而现在,裴烬知道裴远肯定找人盯着宁辞了,也知道他完全不知情。
“对不起我迟到了。”裴烬低声下气,恨不得用最卑微的语气来道歉,虽然这几天没有见到宁辞,但他能用肉眼看出来宁辞瘦了,刚刚握宁辞手的时候也觉得他瘦了,才短短几天就瘦了,他这几天过得肯定很不开心,所以才会不理自己,就算是要和自己分手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裴烬并不会允许宁辞和自己分手。
“你还要我吗,宁辞。”
在裴烬一声声的道歉中,在裴烬低声下气的询问下,宁辞好不容易用泥巴坚固起来的心一下就被捏碎崩塌。
他狠不下心,完全狠不下心。
从裴烬的只言片语里,从裴远的话语里,从裴烬身上的那些伤,宁辞也能猜到裴烬这几天大概和自己一样过得很不好,但是他不想就这么心软,虽然裴烬说的没错。
如果裴烬告诉他了,他一定不会让裴烬去和裴远抗争的。
好端端的家产不要,好端端的大好的未来不要,就裴烬那个成绩能考上什么大学,他虽然想让裴烬和自己走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想缩小自己和裴烬之间的差距,但是也不可能真的会那么去做,所以他才早就做好了和裴烬分手的准备。
可现在裴烬却告诉自己,他私自地想要把两个人之间的那道鸿沟拉近。
宁辞紧紧抿着唇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然后呢,你成功了吗?”
他没有回答裴烬的问题,他不想那么轻易回答了,不想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裴烬还是瞒着自己。
虽然好像这种大事人生中只会经历那么一次,毕竟哪有第二次家产给裴烬放弃。
裴烬嗯了声,勾着唇角笑了:“成功了。”
裴远现在应该在气急败坏地召开他的股东大会,虽然迟了几天,但这一天肯定会到来的。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宁辞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去看裴烬的脸。
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会心软,会忍不住问他身上的伤口疼不疼,会问他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就在不久之前裴远可还在自己面前说着直击人心的谎话。
“知道。”裴烬很认真地说:“前段时间我去打工了,用打工的钱租了这间公寓。”
所以前段时间他才会那么忙,他就是想在元旦之前把房子租下来,虽然打工来钱是真的不快,但这是第一笔他挣到的和裴远无关的钱,他用这笔钱租了这间小公寓,虽然很小,但他和宁辞住绰绰有余,这样宁辞以后的节假日就不会没有地方去。
顺着他的话宁辞不由自主地环顾着四周,又立马扭头回来。
“我现在没钱了,但是我还是想给你你想要的。”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裴烬忍不住想要牵住宁辞的手,但他克制住了,宁辞不让碰他,那就肯定不能碰,他像是在宣誓一样:“不管是家还是未来。”
“我现在和你一样身无分文,都是穷鬼,没有了裴家的头衔,就是个普通的男高中生。”裴烬又一次地问:“所以你还要我吗,宁辞。”
宁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了。
在听见裴烬说“不管是家还是未来”的时候,他突然就没办法隐藏住自己的心软了。
这么多天以来的压抑和痛苦,似乎在这一句话中爆发,他的鼻尖迅速泛酸,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滚落下来。
裴烬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杜绝了自己推开他放弃未来的机会。
他或许愤怒过或许伤心过,但现在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裴烬走了那么多步,他应该去走剩下的最后一步。
他把手放在了膝盖上。
裴烬好像一下子就读懂了他的意思,立马就把下巴给搁上来了,宁辞被刺得痒得缩了一下,裴烬就故意用胡子挠他的掌心,“痒吗。”
宁辞抿着唇不说话,裴烬就伸手去帮他抹眼泪,然后低着声哄他:“别哭了。”
但是裴烬的手指上真的有茧子,宁辞脸被他那么一抹就抹出了红印,宁辞不由自主地往后躲,裴烬的手停在那儿没有追上去,始终听着宁辞的话,宁辞不让碰就不碰。
几秒后,宁辞把脸凑到了他手边,“手上,怎么弄的。”
宁辞已经没有在哭了,刚刚只是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他现在控制住了,只是眼泪婆娑地看着裴烬,让裴烬的心底像被针扎着又像被刷子挠着,又疼又痒,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诚实地说:“掰铁窗掰的,质量太好。”
他说出来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宁辞的心却像被刺了一刀。
“疼吗?”任由着裴烬的指腹在自己脸上摩挲着,宁辞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裴烬没立马回答而是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才问:“还要我吗。”
裴烬也是真的执着,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就会一直反反复复地问,好像一定要确认了才好。
宁辞沉默了片刻:“在回来之前,你爸爸来找过我。”宁辞看着裴烬瞬间变脸,就连压在他掌心的分量都重了,差点整个人弹起来,宁辞表情未变地看着他,裴烬也就按捺着没动,只不过从他紧张的神色上已经能看出来他有点坐不住了,宁辞继续道:“他说你要出国了。”
宁辞不知道裴烬说的成功了到底有没有真的成功,但他完全不信裴远的话,只不过还是转述给裴烬:“还把分手费给我了。”
裴烬表情一愣,“你收了吗。”
看起来比刚才更紧张。
宁辞有点想笑,忍住了,点头:“当然收了。”
“为什么不要。”
“他给了五十万。”
“收了钱当然……”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裴烬突然扑了上来把他扑得倒在了沙发上,两个人姿势一下就变得危险起来,裴烬眯了眯眼:“不准说。”
他一只手扣住了宁辞的腰一只手捂着宁辞的嘴,宁辞被他吓得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伸腿去踹他,但是裴烬不给他这个机会,比刚刚强硬多了,腿卡着宁辞的腿不让他动弹。
宁辞唔了好几声。
裴烬又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把他放开,表情却十分委屈,好像刚刚那个强硬得连话都不让宁辞说的人不是他一样,但人却没动,依然保持着扣着宁辞腰的姿势。
宁辞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你、你问的问题,为什么不让我回答。”
裴烬十分坚定地耍赖:“不让。”
宁辞被他无耻到了,虽然自己本来也并不是想说那两个字,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被裴烬这专横的态度气到了,在裴烬明显紧张得不行低头又想哄他的瞬间,宁辞努力摸出了口袋里的银行卡:“我也没有要说别的,我只是想说,我们不是穷鬼。”
裴远送来钱就好像知道他俩要一起变穷一样,宁辞当然不会在意裴烬是不是身无分文,只不过他不会拒绝裴远白送的钱。
裴烬似乎懵了下愣了一会儿才说:“那我们赶紧把钱转移了。”
不然万一裴远把卡给冻了就不好了,不过他现在可能也没那个时间。
宁辞有点没明白为什么,裴烬却突然转移了话题:“知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什么吗,我一直看着你的照片在想你。”
裴烬直白的话让宁辞有点招架不住,他眼神里的爱意似乎要溢出来了。
“所以,我还能当你男朋友吗,宁辞。”
在宁辞点头的瞬间,裴烬笑了起来,低头鼻尖抵住宁辞的鼻尖:“那我能亲你吗。”
宁辞想说不能,他还没有完全消气,而且裴烬的胡渣刺得人很难受,但是裴烬一点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他就亲了上来,就像是久逢甘露,唇瓣贴上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谁颤了一下。
分开时候的想念在此刻化为了实质,明明是很冷的天气却突然感觉很热。
宁辞的脸被刺得又痒又痛忍不住挣扎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膝盖抬了起来碰到了什么,他愣了下。
裴烬听他的行为把他松开,看他分神正想惩罚他,就听见宁辞错愕地问:“裴、裴烬,你的病……真的还没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