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子阳的父亲关正乾吃惊之余,还是陪笑着说道:“前几日我和你们族长已经商议过了,侄女卫衣清血脉觉醒后,和蛮儿成婚确实略有不妥,那日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由我写一封退婚信就可以了吗?”
关正乾脸色越说越苦:“怎么今日又要我们在大典时当众退婚?”
卫临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哎,主要是情况有变啊,现在外面很多人在传,我们家衣清侄女和关家‘痴儿’有婚约在身,说我们卫家在逼你们关家退婚啊!”
“而且这事已经传到了朝廷中正官耳朵里了,如果你们不在大典上当众自愿退婚,别人还真以为是我们卫家暗中逼迫于你们关家呢!”
族长关正坤说道:“我们关家在涪陵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族,我大哥正乾是县丞,我三弟正道是县兵团练使,你让我们在大典上当众退婚,我们关家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啊,不知道能否换个折中的方式。”
卫临又向卫浦卫氿使了个颜色……
卫浦拿出一封信件,递到关正乾手中,说道:“这是我们族长帮你们写的退婚信,到时候在大典之上,你让你儿子当众念出来就可以了!”
关正乾拿出信就当众读了一遍,信很简单,可也很无耻。
“……当初见卫家小女衣清姿容秀丽,神光内敛,有血脉觉醒之相,故上门为犬子关子阳求亲……而今幡然醒悟,士庶不可联姻,故取消当日提亲之说……”
当众退婚就算了,还污蔑是关家人见卫衣清即将血脉觉醒而去上门求亲!
关子阳恨得牙痒痒,简直是无耻之极!
听完信的老三关正道最先沉不住气,他顿时就拍桌而起,那张扎实的小桌顿时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他吼道:“婚约是我们两家已故先人指腹为婚!何来我们上门求亲一说!你们卫家想退婚,却要我们关家来出头,真是个笑话!我们要是不退呢?”
关正道在涪陵县也算是名声响亮,他虽然是庶族,但是武功却是不俗,除了县兵教头外,还代理着涪陵县尉的工作,虽然只是代理,没并有朝廷的正式公文,但县尉怎么说也是一县的最高军事长官。
卫临见关正道发怒,心里也有点虚,不过还是神色如常地说道:“这信是我大哥卫玄族长亲笔所写,你们关家要是识相,照着这封信来大典之上退婚,我们卫家必有后谢,反之,作为涪陵唯一的士族,我们卫家也能让你们关家身败名裂……”
关家族长关正坤见场面越来越剑拔弩张,连忙打圆场道:“老三,把你那火爆脾气给我收起来,卫家和我们多年世交,赶紧给卫临兄弟道歉!”
族长发话,关正道也不敢忤逆,只是把头偏向一边,却也不道歉。
卫临一声冷哼:“我只是代族长传话而已,话已带到,就此告辞,不过我还是好心要提醒你一句,卫家即将成为士族!”
说完,招呼着两个儿子就出门而去。
族长关正坤本想留人,不料关正道火爆脾气又上来了,冲着离开的三人大喊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慢走!不送!”
关正坤见三人走远,已无法挽回的余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正道,你太冲动了,现在的卫家,咱们惹不起啊!”
关正道不服气道:“二哥,难道任由他们在咱们关家祠堂胡说八道,侮辱我们关家是恬不知耻去上门求亲的小人?”
家族祠堂,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地方,可以说是一个家族的精神核心所在。
关家祠堂里除了立着几十块先人排位外,正中间还有立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关羽的巨大雕像,只见它左手手持青龙偃月刀,右手轻抚美髯,身长十尺,衣衫飘飞,威风八面。
其左瞳赤红如血,这便是关家的血脉印记。
只是一百多年了,再无红瞳出世……
关正道又说道:“咱们关家虽然沦为庶族,但是我们身上流的是云长公的血,他卫家算什么东西!”
众人皆低头不语,一阵沉默……
良久,族长关正坤低声回了一句:“卫家是不算什么东西,可是人家即将成为士族,到时候他们河东卫氏与我们河西关氏就是天壤之别。”
“他卫家要收拾我们关家,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让我们翻不了身……”
族长接着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立刻召集所有人,紧急召开宗族大会吧。”
所有的关家人到齐之后,大家一起商议着如何应对此事。
关子阳听着关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才终于明白,原来他没放在心上这个婚约,对关卫两家居然都是如此的重要。
孝,是东晋士人声望的重要标准之一,卫家想退了两家先人的指腹之婚,就是不遵先人遗命,就是不孝,这对卫家的名望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东晋崇尚门第,家族名望是很重要的,九品中正制作为东晋的选官制度,继承自汉朝的察举制,中正官们考察人物为其定品时,首先是考察他们的孝廉,门第、风仪、而文才武功反而在最后。
所以卫家不敢主动提出退婚。
卫衣清血脉觉醒后,她现在就是卫家的希望,按照联姻的传统,卫家新晋士族必然是下等士族,她就可以嫁一个中等士族的无血脉的男子,或者同是下等士族的血脉传人。
联姻是提升家族门第的最快捷径,卫家不可能不把握住卫衣清这唯一的机会!
十几年前的颍川庾氏,本只是个中等士族。
但是庾文君嫁于司马绍,司马绍后来登基为帝,庾文君就成了明穆皇后,七年后明穆皇后就去世了,但就在这短短七年时间里。
其父庾琛官至左将军,其兄庾亮,官拜征西将军,兼领江、荆、豫三州刺史,都督七州诸军事,同司马昱共同辅佐朝政,大权在握。
庾姓一时权倾朝野,庾家也由中等士族,一跃成为堪比王谢的顶级士族。
这就是联姻的力量!
“冷暖俗情谙世路,是非闲论任交亲……”关子阳心中叹道。
“当一个人拥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力量时,他自然会把自己前路的绊脚石全部铲除,卫家晋升士族,卫衣清与我的婚约,就成了卫家崛起的绊脚石……”
老四关正德此时突然唉声叹气,望着祠堂关家老爷子关满的灵位道:“哎,都怪咱爹,干嘛定这个娃娃亲嘛,给我们留下了个大难题,我儿子子穆今年还想去太学呢,如今老大你家这婚一退,丢大了脸,这太学名额未必会落到我们家头上来了……”
“老四,这事哪能怪咱爹,他也猜不到卫家会有今天!”关正乾严厉道。
关子阳在心中对这个四叔一阵鄙夷……
最后,族长关正坤总结道:“要我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卫家升了士族,我们关家想在涪陵县生存下去,就照他们的意思办吧!虽然于我们关家声望有损,但保住关家才是最重要的!”
六月初七,天气慢慢转热,天朗气清,卫家晋升士族大典前一天。
关子阳坐在牛车之上,终于还是踏上了退婚之路。
看着挥手告别的父母越来越小,苟了四年多,除了迷迷糊糊闯入桃花源,这还是关子阳重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本来应该由关正乾和关子阳一起去的,但是用族长关正坤的原话就是,这种丢人之事让一个孩子单独去做,可能丢的颜面会稍微小一点……
关正乾身为县丞,是关家的牌面人物,参加卫家晋升士族大典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不能去丢这个人。
随行的就只有铁威、黑奴儿、还有青蝉三个下人。
青蝉坐在牛车里,她虽然也只有十七岁,但是她作为关母的贴身婢女,跟随关母处理他们东楼的事务多年,自是察言观色,善解人意。
她拍了拍关子阳的手背,点点头,以示安慰。
关子阳笑这说道:“青蝉姐姐放心,不就去退个婚嘛,我又不紧张。”
铁威在前面牵着牛,给黑奴儿讲述着他曾经去涪陵城的见闻。
关子阳在牛车里只是专心的闻着青蝉身上少女的幽香,当然是很纯洁的那种,他还是个孩子啊!
牛车摇摇晃晃地缓慢前行着……
东晋缺马,无论是天子、亦或王公贵族,还是士庶百姓皆乘牛车。
牛车虽慢,但是平稳舒适,适宜长途赶路,除了军队,很少有人用马。
关家堡距离涪陵城三十里,需要整整一天才能到。
到了乌江渡口,铁威和黑奴儿忙着把车中的行李取下来,再把车架卸下牛背,渡船很小,牛和车架只有分运两次才能过河,这会花不少功夫。
这些事自然不用他这个关家少爷去操心,关子阳闲着无聊,就在江边石滩一巨石形成的石崖之上,练起了太极。
关子阳前世也来过乌江渡口,他那个时代已经是信息时代,江水远不如现在的江水清澈,面前的乌江水深有六七丈,可却是清澈见底。
望着眼前的美景,关子阳深吸一口气,打起了太极拳。
口中诺诺道:“一个大西瓜,一刀剖两半,一半给你,你不要我收回来……”
江风拂面,吹得关子阳衣衫猎猎作响,关子阳心无旁骛,掤、捋、挤、按采、挒、肘、靠、进、退、顾、盼、定十三势随心而出,身随意走。
闭眼沉心体会着体内先天之气的涌动,细细领悟着家传太极的“十三势要诀”。
“以心行气,务令沉着,乃能收敛入骨。
以气运身,务令顺随,乃能便利从心。
精神能提得起,则无迟重之虞;所谓头顶悬也。
意气须换得灵,乃有圆活之趣;所谓变转虚实也……”
耳边回想着小时候,爷爷教他的太极口诀……
体内一口先天之气,如温泉一般在经脉中流淌,滋润着四肢百骸……
前世的太极一招招在脑海中闪过,突然感觉像是眼睛一花,自己手中仿佛怀抱着一幅太极阴阳鱼图,太极图凭空出现,他用力眨了眨眼再看时,太极图又消失不见……
这时,耳边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传来:“萧萧肃肃,如松下风,爽朗清举,高而徐引,想不到这小小乌江渡,竟能有如此风仪的人物!”
关子阳寻声望去,只见远处江心一叶扁舟顺江飘荡,船头立有一人,远观那人身材修长,一袭玄衫,负手而立。
刚刚那浑厚的声音似在耳边,关子阳也不太确定说话之人是不是他。
随着小舟慢慢靠近,关子阳细看才发现那人满头皆白,剑眉凤眼,神俊非凡,以手轻捋下巴一撮胡须,恰似那水中神仙,仙风道骨,屹立船头,犹如巍巍古树,苍然俊拔。
关子阳第一反应就是,“高人!”
说不定能送我本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籍那种……
关子阳遥遥地微微点头示意,抱拳谢过他刚刚的赞许。
舟中那人侧过头向船尾的船夫道了句:“麻烦船家靠岸,我想与岸边那位小友一叙。”
片刻,舟中人登上了石崖,微笑地看着关子阳说道:“小友这路拳法,风仪飘逸,似乎暗藏天地之玄理,隐隐有通幽之像,实在是妙不可言,不知可否与某清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