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旭日映耀。赵彻站在崖边,身形被风吹得有些飘摆。
许炼似乎并不急着教给赵彻吐纳呼吸的法门,说是要掐准午时三刻日轨最接近山巅的时分再说不迟。
他靠在树下,嘴里叼着一截草根,仰脖看书,嘴里还念念有词,刻意让赵彻听见。
“欲念的支配者盘踞在大地的胸腔上,阴冷地窥伺整个世界,它游弋在一切生灵心神的幽暗处,挑起十三荒祖间的战争……”
赵彻觉得这腔调古怪,撇过头好奇望了一眼,问道:“你在读些什么?”
“残缺之古事史记——《阅世录》,这是一本没有署名的神明之书。”
许炼神秘地眨眨眼,问道:“
有兴趣读读?”第一页就是关于荒祖立世的传说。
“十三古修途径的始祖么?”
赵彻幼时读过不少延阁秘府暗中送来的古卷,讲的多是修行秘事,荒文修士派别种属之类,反倒对荒祖开世的遥远传说了解不多,
握住泛黄的羊皮卷,赵彻像是握住了隐埋着的历史一角。
“天地初辟之时,那是诸族痴愚混沌行走于荒芜的时代,善恶美丑边际未分,太阳怨恨生灵的残暴而隐匿于寰宇。
冰原沉睡在海洋深处,
大地四分五裂,
古老的先民栖居在开裂且寸草无生的渊堑中,
他们长年举着火把在永无边际的月光下奔跑。
巨大的渊堑拱卫着一口不知由来的古井,它被称为永堕的沉沦之地。
古井里沉默地栖居着十三条青藤,那是混沌迸开时产生的裂痕,
漆黑的锁链缠绕在祂们身上。
无知无识的人、蛉、鲛、羽万族间的争端触怒了太阴,祂向着众星辰起誓,再不赠与生灵丝毫光亮。
诸族恐惧永世的黑暗,于是燃起篝火,跪倒在古井旁以血的祭祀祈求宽恕与护佑。当第三百三十三个
族群将溶化的臂骨与血灌入井口,
生长了不知多少个万年的锁链崩断,升到天空迸裂成暗金色的清辉,
十三条青藤飘摇着离开了井口,如同烟雾遮蔽了半个灰蒙天空,而后依次下坠,
当它们触碰到大地的那一刻,
化身成了十三位至高至伟至圣的原初神灵!
祂们悯怀于万族的苦痛,以咒语缚令日月重回轮轨,
山川与河流归位,又深入四海找来八只驮负巨峰的老龟,去到枯死林砍断了最古老的橡树,
以龟壳与树枝修补了残缺的大地。
他入了神,翻开第二页。
空白。
第三页,几乎空白,似乎隐去了中间的一大部分内容,
只有没头没尾的短短一段话。
“原初圣者在弥留之际,慨叹于所犯下的过错,祂们以自己的血肉与鳞羽为载体雕刻了蕴含大道至理的荒文,昭告万族,为满目疮痍的世间留下十三份传承。”
第四页,只是只言片语的些许记载,不同于先前的隶书字体,
改用晦涩古老的篆文书写。赵彻拧起眉头,他连开头的两个扭曲的符号都没看懂,
他扭头看向许炼。
许炼微笑说,:“
那是载录草木与尘埃之主的篇章,十三荒祖掌握的权能与法度各不相同,譬如这一位古老存在,相传所有生长于尘沙的事物都是祂的臣属。在祂降生的那一日,人世间一切草木伏倒,尘土屏息。”
赵彻抿了抿嘴。
“后稷。”许炼的嘴里轻声吐出这两个字,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许炼沉吟道:“那是罪、病、死遍布地面的纪元,祂以掌握的古巫术驱逐瘟疫,医治部众,因此获得万民的信奉,香火极盛。
赵彻深深吸了口气,觉得空气中的微尘突然一震,好似那个古老遥远的名字惊醒了这些沉睡的臣属。
他低声为赵彻翻译古籍上的那段文字。
后稷古圣,人身鹏面,虎足,身极宏伟,背负翎羽如恒河沙数,为天下草木共主。
他念完了那行字,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如今的荒文古修与三教中人分庭抗礼,各不相让。
像是后世稷原的继承者们,就开创道统,奉稷原为祖。
自称为菖蒲一脉,是为菖蒲士,可以润泽灵木精草,遁地潜流,炼丹入药。随修为渐高,神通还会生出诸多变化。
他们的修行路途除了炼化灵气,到达一定关槛时还要依照古礼要求,寻找条件极为严苛的奉礼;祭祀自己这一脉信奉的荒祖,唯有取得认可才能晋升。
晋升后称谓也将变化。打个比方,
如同士子考学科举,先为童生后方才能考取秀才,直至登科进士。
拿菖蒲士举例,获得传承行了第一次古礼后为忍冬士,第二次改叫决明士,之后又有罗生者等等,诸如此类,名讳繁复,对应境界天差地别。
赵彻点点头,这些他以前在书上看过。曾经辉煌一时的古修途径并非什么秘辛,他对这方面的了解远多于那些稀奇古怪的纪年传说。
再往后翻只是单纯的空白了
没了?关于其他荒祖的消息?还有三圣立教,黎昌古战?我听说阅世录上都有记载的嘛?
许炼砸吧砸吧嘴,道:“
“阅世录并非孤本,但都是按页卖的,完整版本的我可买不起,你手里这两页是最广泛流传于世的,
就这,就这,你猜花了我多少浮蜧?”
赵彻歪了歪嘴,很识趣地不去接话。
浮蜧,他自然是知道的。
栖居于地下暗河的古虫类,通体类似蚕蛹,眼睛完全退化成了两个黄斑。寿命极长,终身浮游在漆黑死水中寻找亮光,却因身体里长期积累的死气,会在接触到阳光的瞬间衰老死亡。
死后就会顺着暗流被冲刷到江河岸口,
以极浓厚的中阴之气成为
修士异人们交易时的硬通货。
赵彻知道有一种穷困潦倒的修士会去做捞尸人,守在河道旁数年,捞的就是浮蜧的尸体。
午时三刻,大日高悬,阳气炽盛,正是一天中吐纳养息的绝佳时机。
坐在孤仞崖壁边缘的赵彻却是冷汗直冒,忍不住间或瞥一眼云雾缭绕的崖下景象,盘膝打坐总觉得安不下心。
“方才你已经找到了那缕人人皆有的先天气息。天地万族修行武道,全凭一口先天之气,虽无影无形,却自出生起相伴于身,死亡时消散而去,是种种因缘际遇,万般显化之源。你如今要做的,就是牵引这口气机,游走周身,形成小周天之势。许炼坐在一个靠悬崖极远的安全角落,朗声指点道。
赵彻面有戚容,尽量平静道:“道理我都懂,可为啥非要我坐悬崖边上,你自己躲这老远?”
许炼一副冤屈模样,远远地嚷嚷道:“你小子懂个屁你懂,置之死地方能后生,我这是为你日后修行铺就坦途,从炼气第一日就身处如此绝境,稍有躁动就可能坠入崖间,这才更能压榨出你的潜能,逼出一个平心静气至极的打坐状态。试想日后对敌,不论形势如何危急,都不会落得个因怖生畏、气机大乱的下场。
许炼说着说着,从树上撤下一把叶子,随手抛在赵彻周身,恰好成了一个浑圆。
“今日打坐你若是出了此圈,我不再传你武艺。”
许炼信誓旦旦道,说着又离崖边撤远了点。
赵彻嘴角抽搐,这时一阵山风刮来,身躯不免随之摇摆,吓得他敛眉沉息,索性闭眼不再去看周遭事物,而是静心感受,牵引气机,摆了个双手一掌上托,一掌下压的古朴坐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