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不该如此

赵彻不是傻子，两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这下事情有些难办，

三十两银子，他身上却只有十两纹银了，把他卖了也难再凑出二十两。

沈秋拉拉他的衣袖，抿着薄软嘴唇，低声道：“赵公子，要不算了吧，我不要这簪子的。”

她知道赵彻身上没带这许多银钱，就算是再大的修士，应该也没有凭空变出现银的本事吧？

何况她自认只是做了份内的事，哪有什么不得了的功劳？

那日赵彻带着她东躲西藏，又出手杀了好几头妖怪，保全她的性命清白，

她只是尽力照料了少年修者几日，做了些不值钱的粗活笨活，这不正是她一个丫鬟该干的么？

赵彻没有理由谢她，就算他买下了这簪子，沈秋也全然没有颜面去接受。

赵彻对之视若无睹，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到底是少年心性，十八九岁的年纪，遇上这种意气之争，既然开口说了要给沈秋买下这支簪子，就算是掌柜的开口说要三百两，他又岂能掉头就走？

吕嵩那边，心底冷笑，丫鬟脸上的窘迫瞒不住他，可见那泥腿子兜里万万拿不出这些银钱。

当泥腿子还在怀里摸索之时，他已经走上一步，抱拳向着四周凑热闹的人堆，高呼道：“诸位可都看见了，这位兄台分明拿不出半分银钱，却硬说我手中这簪子，他要拿下，莫非光天化日，他是想强抢不成？”

此话一出，一众俗人本就好事，围观人群中不嫌事大随声附和者有之，冲赵彻嬉声讥笑者有之，与朋友窃窃私语者也有之。

赵彻却是一脸老神在在，轻轻掷出一袋碎银到摊上，掌柜的被他这架势唬了一跳，以为这少年人随身真带着足够银两，接过掂量一番，登时脸色难看一字一句道：“这位公子可别跟我开玩笑，这里最多三五两银子。”

吕嵩接过话茬，上前与赵彻咄咄对视，一副不畏强权的模样，

有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他也不怕这既无钱财、又乏身世背景的家伙当街伤他，当即喝声道：“既然拿不出钱，那就老老实实回苦窑苟延残喘，何苦上这里丢人现眼？”

出乎所有人意料，眼下这位十有八九要在自家女人面前丢尽颜面的年轻人连一丝慌张表情都欠奉，依旧笑呵呵道：“解开荷包花不了多少气力，喏，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里边是什么？”

闻言，吕嵩扭了扭脖子，断定这破落户在虚张声势，巴掌大小的荷包，又能装得几两纹银？

他姑且不去做口舌之争，当下就示意掌柜的妇人起身解开荷包。

妇人眼见围聚的人愈来愈多，都围拢在这方小摊周边，人气甚旺，她脸色也因此添了神采，不紧不慢解开荷包系扣。

登时，有围观者惊呼出声。

皮肤光洁细腻的严妍先是张大嘴巴，又马上捂住。

巴掌大小的荷包布料里，装的却是只有约莫四五两钱财，但分明看去，却不是雪花纹银，而是一块色泽澄黄、几无杂质的金锭。

腰肢曲线妖娆的妇人小心翼翼捧起金锭在眼前，当她仔细确认完毕，忍不住喃喃道：“千足金？”

所谓一金抵十银，黄金在大渠开国之初，官方曾有定论，一两黄金换作七两足银，不过东南一带氏族豪阀金器靡奢之风日重，饰物穿戴、杯盏食器，无不如此，时至如今，十两白银难换一金已成共识，遑论是成色出彩可遇不可求的千足金？

先前被认定穷酸庶族的赵彻，拿着这一块足重五两金锭，哪怕去了南温最黑心的兑铺，至少也能换得六十两纹银。

身边有美人相伴的府丞公子不可谓不镇定，形势突转，诸多看客指指点点下，仍是一派沉静神色：“

阁下好心机，示人以弱，刻意引我出丑不成？”

广德府受朝廷号召，本地部分乡绅带着手下佃户三万余人，一齐迁入南温，有不少那边的二流士族偏房选择转而在南温开枝散叶。

随身带着五两千足金行走闹市，而又非南温哪家的公子哥，吕嵩认定此人是来自隔壁府县的氏族移民，想要踩着自己脑袋敲打各路人马。

耍了个小伎俩，赵彻脸上一副高人藏拙的莫测神态，心底早就乐开了花。

他当然没有甚么千足金在身，有的话也不会在掌柜报价后真情流露的一脸凝重。

可是，早先借陈景略手令在宝楼商会为之采买丹药时，他可是顺手买下了一样小玩意儿，先前一直忘在脑后。

虫金，本是世间诸多蛊虫中的一种，生长于地下矿脉，虽无大用，贵在稀少。天赋神通无他，噬金而已。可基于生长年份蜷缩身躯幻化形体，看上去就与普通金锭并无二样。

可惜赵彻买来的这只才两三岁，撑死了也只能变作五两大小的金锭。好在金虫天性机敏认主，

回头多半会偷摸逃出，至于会不会回到自己身边，没有花费时间去建立心神联系的赵彻也没有多少把握。

随随便便丢出就是五两千足金，过路人纷纷驻足，议论猜测这打扮寒碜的年轻人身世来历。

毕竟东南桃江一带算是勋贵华胄的世家子数不胜数，衣裳可以扮丑，足斤足两的赤金可骗不了人。

赵彻懒得回应，只是蜻蜓点水一步上前抢过钗子在手，颇有忌惮的吕嵩肩膀微颤，最终还是没敢动作，只得咬牙拉上痴痴站立的严研，转身没入人群。

身子微微前倾，赵彻扯过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低头不去瞧自己的沈秋，眨巴着眼睛把钗子当着一干人等的面，慢悠悠插在沈秋乌黑发髻上，然后取下那支戴了许许多多年头的竹簪，放在自己怀里，眼睛里已经泛起水雾的女孩子，就这样呆呆愣愣看着眼下少年替她顺手梳拢发髻，继而咧嘴一笑。

世间多少痴男怨女，半生纠缠不清都从那一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