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此人似乎颇为着急,赵彻有些疑神疑鬼了,他下一刻就翻掌拔枪在手,将隆昌古剑“小彩”藏在袖中,充当暗器以防不测,接着三步并作一步抢上前去,他没有直接开门,而是伏低身子从门缝里看人,这样自然是看不清脸庞身形的,只看到了一双睁得老大的黑眼,布满血丝,也正隔着门缝窥视内里情形。
赵彻吓了一跳,暗叫一句好生变态的家伙,难不成是斩魄峰派人寻仇来了,他抿抿嘴,缓缓推开房门,与此同时身形往后一个虎跳,随时准备使出“梅花七绽”将来人捅出十几二十个透明窟窿。那人抬脚把门踢开了。
黝黑脸庞的家伙刚迈过门槛,就看到了全副武装神情呆滞的赵彻,他也停住脚不动了,歪着脑袋与之无声对视着,忽而鼻子抽动几下,脸上泛起某种类似于欣慰、慨叹与担忧等混杂的情绪,他不等微笑着的赵彻开口,突地怪叫了一声,一把跳到赵彻身前,搂住这位早被门中认定死在点荡山里的少年脖子,狠狠摇了几下,嘴里呲哇乱叫着说些含糊不清的话语,语速极快又带些颐城口音,
大概意思就是“呜呜呜你小子可算回来了,为兄还以为你就此嗝屁
以后再也没人陪我纵横六峰了,害得我这两天饭都少吃了两碗话不多说你快点借我五两银子我去潇湘馆买些猪头肉吃补补身子……”
赵彻早就把乌木枪暂且丢在地上,那柄小剑也趴在袖袍中蛰伏不动,他乐呵呵拍拍猴师兄的肩膀,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掏出了白花花的二十两鼎朔通宝,脸庞似乎圆润了一些的孙无恐这边刚还两眼放光嚷嚷着“算你小子有良心嗷还知道心疼人,那二十两不多不少我就先收下了”,赵彻就又把银子揣回了兜里,窸窸窣窣排出一串铜钱拿给猴师兄。
只见他眼神幽怨喃喃道:“淡了,感情淡了,一月来的深厚情谊到底是抵不过铜臭银钱……”
赵彻哈哈大笑,扔出个小布袋给手忙脚乱接住的孙无恐,打开一看,赫然是五十两银子,还有不下三百余个浮蜧灵币,这下他傻眼了,拎着布包挠挠鼻子,耷拉脑袋对赵彻小声嘟囔道:阿七师弟,我卖艺不卖身的喔。”
赵彻嘴角抽搐,摆手道:“滚滚滚,大晚上的还没吃饭呢,多倒胃口。”
他想了想又说:“话说回来啊猴师兄,我这才刚到,你咋知道我回来了?”
在外院素有百事通威名的孙无恐咧嘴道:“啥事能逃过我眼睛啊,我刚在玉虚峰山脚溜达,想着能不能遇到熟人请我喝顿酒啥的,就听到过路人谈起有个演武峰的弟子扮相惨淡回了山门,听说是接了符诏死伤惨重侥幸逃回来的,我一猜就是你,赶忙来看看院里有没有人。”
这话其实掺假了,他于外门朋友没啥子朋友,在玉虚峰山脚溜达当然也不是为了蹭酒,只不过掐算着时间觉得白乘一行人该回来了,所以提前在路口蹲着,看看能不能在过路人里再见到阿七师弟。
他理智上知道多半是见不到了,但情感上总会还带有一丝侥幸。
闻言,赵彻笑了笑,道:“白乘死了,黄妍诗死了,他们四人死得尸骨全无,唯独我还能站在这,这里头有你一半功劳,猴师兄。”
孙无恐先是愣神,也没客气收好了布袋,接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嘀咕了一句:阿七师弟,我真的姓孙,不姓猴。”
他自然是明白赵彻话里潜藏意思的,实际上他对此也早有隐约猜测。
饵料活了下来,放饵的人却都死光了,其他人不知道,他却记得赵七师弟接过点荡山地图和那些符箓暗器,临走前说的话。
他说过,到时进山,死的还不知道是谁。
只不过这话不适合在大能众多的扶泉宗里说透,保不齐就隔墙有耳,横生枝节。
孙无恐与脸色平静的赵彻对视一眼,二人嘴角勾起,一切皆在不言中。
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活了下来。
这就很好,不能再好。
至于具体经过根由,运气也好,实力也罢,孙无恐觉得没有必要再提,也懒得再问。
再者说,一个还未拜入山门就敢在二位执事长老面前,与境高一层的刘少文动手的家伙,能是简单人物吗?
他孙无恐自诩眼光不差,与赵七此人结交,一是臭味相投,情同意合,二也是看中他的敢作敢为,胆大恣意,假以时日必定是人中豪杰。
若非如此,他就算再喜欢赵七,恐怕也不会一次性拿出压箱底的两张宝贝符箓相赠。
须知道,那可是他那破落寒族中传家宝一样的老物件,临行前老爹千叮咛万嘱咐不到关键时刻都不可把示于人,更别提一股脑将其送了出去。
孙无恐跟赵彻搂着肩膀晃晃悠悠进了竹楼,没有酒菜,就取了点柜台藏着的茶叶和杯盏,取山泉水作料,又到后边的桃林,在百枝丹彩中挑中两株刚抽条的小树,靠在边上,煮茶对饮,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些宗门近日的琐碎小事。
很难想象孙无恐平日里都是从哪里收集来的这些消息,什么九婴峰的护山灵兽啸风赤臂猿又下了一窝小崽,里头有一只竟然长着驴脑袋,有人怀疑是隔壁斩魄峰吞山驴的杰作。
又说拔魔峰的葛长老在兰香小筑醉酒后耍横非礼了一位清倌,被内门罚金三个月例钱,十年之内不能再踏足空心岛,可根据葛长老的供词来说两人之间似乎还有过一段前尘往事……
孙无恐的聊天方式向来特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啥脉络逻辑可言。
他碎碎念又提起外门第一天才王缅的事来,赵彻有些遗忘,他就又讲了一遍来龙去脉,
说的是开灵当日在祖师堂风光无两的丰元灵体王缅,在拜入灵柩峰的岳淳长老门下之后,前几天与本脉二师兄约在后山绝壁相见传法时,被素有温善之名的南宫泉打断右臂推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