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彻拧转眉头,瞪大眼睛,这三个药盒,果然一模一样,内里的情形被玉髓全然隔绝,连气味这一判别种类的重要依据都没了。
罗鹿脸色稍好看了些,深吁了口气,依照殿内法度她此时是不得开口的,否则身前的柜台会在第一时间发出警告鸣笛,不过凡是规矩都有漏洞,对这三个药盒所装物件了如指掌的她大可给些眼神示意,也能起到相同效果。
于是眼神炽热的赵彻在玉盒上敲敲摸摸,没能发现任何端倪之后,就瞪大一双漆黑瞳孔,直勾勾盯着罗鹿师姐,意态颇为瘆人,意思是快给些提示吧。
自认倒霉的罗鹿无声轻叹口气,葱白手指在袖袍里隐约伸出,点了点左侧第一个药盒,动作很是轻柔。
赵彻登时心领神会,闪电般出手抓住左侧玉盒,就要将其从当空扯了下来。
按照规矩,玉盒坠空,就算是买定离手,再不能更改,而且出殿之后方能开盒查看。
就在这关键时刻,赵彻忽而抬头,眼神再度瞥视给出答案的女子,却发觉她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一丝。
有古怪!
隐约感觉不对的赵彻发挥第六感,当即下了定论。
这娘们在我这番无赖行径下吃了瘪,按理来说应该不大愉快才对,现在反倒极力掩饰笑意,多半要诈我一诈。
想到此处,他抓住左侧玉盒的手忽然一松,又放在了下巴,一副笑意盈盈模样。
他眼神逼视着罗鹿,毫不相让,心虚的后者强自装腔作势,与他去交汇视线。
三五息后,罗鹿似乎明白了这眼神的含义,有些尴尬地歉意一笑,沉吟一阵仿佛下了决心,葱白手指点了点中间的这个玉盒。
意思是,你猜的不错,方才的确有所隐瞒,实则中间此盒才是猿类宝血。
赵彻见状哈哈一笑,也不多话,又伸掌抓住玉盒,毫不犹豫地一扯而下。
只不过,抓的却不是罗鹿所指的正中玉盒,而是最右侧的那一个。
罗鹿眉头骤然拧到一起,眼角抽动,鼻子边微微显出了些法令纹,显得有些吃惊,又夹杂些愤怒与不悦。
赵彻看她这神情,更是知道自己这一把押宝押中了,稍一拱手谢过就大踏步出了殿门,在角落处站定。
掀开药盒,琉璃瓶内的灰褐色血液如金水糖汁般粘稠拉丝,赵彻在瓶底找到了标识,赫然写着【契俞猿】三字,正是一瓶三境的秋露宝血。
《大荒经》有过记载:“契俞,猿中最大者,猴头马尾虎爪,长四百尺,善行走山泽,以人为食。遇有道之人则隐藏,遇无道之人则食之。
木石之怪,亦有说为山川之精,红眼长耳,赤黑色,喜欢模仿人声用以迷惑人。”
赵彻读过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野史志怪,依稀记得这契俞猿成年之后通常能达到八境上下修为,虽然不是猿类宝血中最出众的那一批,但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先前两次“指点”,罗鹿都是有意误导,倘若他真选了,那两个药盒中的宝血未必品相粗劣,但却一定不是猿类种属,对于如今一心想要开启猿王灵相的赵彻来说也并无用处。
罗鹿此人也算有些急智,按照规矩取了药盒需要到殿外才能查看,如此一来她就有时间将那袋“贿赂”灵币处置妥当,到时候赵彻就算气急败坏返身来寻她麻烦,也没了污蔑把柄,她自然不惧怕。
想通此节,赵彻也无甚气恼,本来就是他自个儿迫于无奈主动胁迫人家,她能有手段反制当然无可厚非。
大道修行本该如此,各显其能,各求所需。
心头一桩大事落地,赵彻揉了揉有些落枕的脖子,迈着欢脱的小碎步往南快速行去。
等他回到院落竹楼那一隅之地,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他端坐明黄色蒲团之上,明心正气,将二两【契俞猿】宝血,涂遍周身三百六十余经络穴窍,只刻意避开了咽喉人迎穴、胸口灵墟穴,小腹冲门穴。
能否凝聚猿王灵相,在此一举。
他又深吸口气,将余下一两三钱的宝血混着山泉水仰脖灌下,同时摆了个一掌上托,一掌下压的古朴坐架,控制气机如环无端,绕行周天。
他很快像上一次淬血般心神沉浸其中。
赵彻鼻孔里开始无意识地渗出血线,滑过下巴在蜿蜒周遭形成一个红圈。
……………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这竹楼二层的窗户里忽然传出一阵狂笑声,猖獗而尖利,惊飞了十数只林中雀鸟。
赵彻摇摇晃晃地直身站起,面如金纸,眉宇之间却尽是酣畅快意,随着他的起身,红金色的涟漪气韵散开,吹起无数浮游纤尘,背后一轮肃杀庄穆的白猿虚影显现,从半跪姿态也缓然立起,雄绝身形几乎要顶在竹楼屋顶。
赵彻双眼仍未睁开,他在心湖的涟漪中看到了无尽的水滴幻象,支离破碎,像是某只不甘平凡的猴子的一生,从降世到毁灭,万古岁月弹指一瞬,
最后他所能看到的画面,是一只遮天蔽日的身影在苍莽古林中毫无停歇地奔跃滚跳,踩着参天巨树的冠顶步步登天,最后它立于山岗峰峦的至高点,昂首对着掩映黑雾之中的天穹紫月捶胸嘶吼,满天风声都为之停滞一瞬,盘踞在月轮之中的黑龙被惊动了,它探出粗壮如江河的身躯,狞笑着向下俯冲袭杀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