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ob带蔺逾岸横穿整个校园,从图书馆背后出了校区,来到一条小街上。这里两侧都是非常美式的独栋小别墅,前院摆着烧烤架、秋千、飞盘和躲避球等,能看出平时都是学生合租的房子。春天里杂草长得飞快,学生们平时大概也不怎么管,整条街充斥着一股野蛮的生机。
小街的尽头是主路,拐角处并排有好有几家餐厅,两人进了其中一家。
Jacob找好座位之后,把菜单推到蔺逾岸面前,自己看也没看就直接点了菜,蔺逾岸低头看了一圈,没什么想法,于是抬头道:“和他一样。”
“郊区的好处就是郊区物价,”Jacob站起身走到自助饮料机旁边,接了半杯冰块,然后加满可乐,回头说:“要喝饮料吗?加1刀就行,无限自助的。”
蔺逾岸震惊地看着那至少750ml的巨大饮料杯,摇了摇头:“我喝水就行,我不怎么吃糖。”
“呜哇,你这么一说我瞬间后悔喝饮料了。”Jacob走回来坐下,手里捏着一大杯可乐,表情纠结,要喝不喝的。
”哈哈哈,你不要在意我,我只是不爱喝。”蔺逾岸说,“平时我也不怎么控制饮食的,不是专业运动员,就别对自己那么严格啦。”
Jacob凑到吸管上咬住,口齿不清道:“哎,你知道吗,我来美国之后,被这里的食物养胖了十五公斤!”
蔺逾岸略略惊讶地粗一打量他,问:“你这是胖了十五公斤之后?”
“对,”Jacob说,“好在来了这里之后,因为内卷严重所以稍微养成了一点健身的习惯,不然以我这个身高……哎,不提也罢。”
他哀怨地看了看蔺逾岸的头顶,似乎又想到了他和约特这两个非运动员都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这悲愤事实。
“我觉得你现在很健康。”蔺逾岸说。
“哈哈哈谢谢啦。”
“不,我可是体能师,我说你看起来正好,是专家意见。”蔺逾岸语气是在开玩笑,但眼神却很认真。
Jacob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好的!”
不多时,餐食就端上来了,饶是听过传闻,他仍然被美国的餐食分量所震惊。两人边吃边聊,蔺逾岸性格随和,Jacob又是个自来熟——听说每学期有国内来的新生报道也是他负责去接,气氛轻松愉悦,一点没有初相识的尴尬。
“我夏天就毕业了,也准备回国。”Jacob说,“不想读书了,要读吐了快。”
蔺逾岸说:“约特准备读博士呢,你们学历都好高,我就是一个本科,还是体育特招。要不是运动员经历,估计根本参加不了这个研究小组。”
“哎别想那么多,理论知识再丰富,碰上实际问题,还是有经验的人来的更加可靠。”Jacob摆摆手,“我都不知道我毕业后能做什么,你们球队还需要打杂的吗?我专业打杂。”
蔺逾岸笑起来:“搞不好真的缺个助理,我们球队经理要修产假了,在招临时经理呢。”
“好的,我可当真了,”Jacob说,“你呢?结婚啦吗?”
“没。”蔺逾岸说。
“女朋友呢?”
“无。”蔺逾岸答。
Jacob挑了挑眉:“男朋友呢?”
蔺逾岸笑起来:“也没有,家里只有一个宠物,是趴在阳台天花板的一只蜘蛛。偶尔会出门一段时间,过几周又回来,非常来去自由。我离家的这阵子,它应该嗨翻天了吧。”
Jacob乐不可支。
连蔺逾岸在努力之下都没能吃完,Jacob那一份还剩了一半,他轻车熟路地打包外带了。没几步后,他忽然想到,说:“对了,你加我微信。”
蔺逾岸此刻才想起来要开机,他打开手机,解除飞行模式,发现并没有无线网络。
“咦?”Jacob凑过来看,“你没有办全球通吗?”
“没有,想着来了再说,”蔺逾岸挠了挠脸,“学校里应该都有wifi吧。”
“是啦,不过平时联系还是不方便,等下带你去买一个burnerphone。你只呆几个月,办手机套餐不合适,几刀买个一次性手机存一下研究组里人员的电话,用于紧急联系。”
“哦哦哦哦,”蔺逾岸激动起来,“是那种吗!黑帮电影里的,给线人的即焚式手机!”
“没错没错,”Jacob竖起大拇指,“沃尔玛就在隔壁,我带你去吧?”
他忽然又想到:“话说你到现在还没连上网?怎么不早说,不会还没和国内的人抱平安吧。”
蔺逾岸老实地摇了摇头,Jacob无奈了:“那你先连一下我的热点吧。”
“好的谢谢!”
两人一边进超市一边连网,不出片刻,一大堆消息便叮叮咚咚地涌入手机里——球队的群是置顶的,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未读已经200+了。蔺逾岸先发了一条:安全到了,已经在学校放好行李,明天熟悉一下环境和情况,后天就可以正式报道了!
从西到东飞行时间是加1天的,于国内的人们而言,他离开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一群人立刻刷刷地回应:
“远哥来了!”
“哦哦耶耶!”
“记得拍照!”
“帮我找芝加哥队的汤姆森要签名!”
“远哥走的第一天,想他……”
他随手回了几句,退到消息界面往下翻,愕然看到闻一舟那边有三条未读消息,愣了一下才点开。
“什么意思。”
“你去哪里了?”
“这不公平。”
蔺逾岸不由得呆住了。
Jacob朝前走了两步,见他没有跟上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蔺逾岸慢了半拍才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没事。“
他熄灭手机屏幕,”什么事也没有。“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自此之后蔺逾岸明显沉默了,Jacob大概是看出了些什么,但也不好多问。
不公平,什么意思?蔺逾岸无法理解。
看了下这三条不明不白的短促信息,期间都间隔了许久,好像不是那种一时间不明所以所以连续发过来的消息,而是反复思索之后的回复。
他预想中的闻一舟的反应,是对他的消息要么置之不理,或者回复一个问号,然后就不了了之。
可是“这不公平”,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
按理说,他自然可以给闻一舟报备一下自己的行程——出国出差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目的地。只是,他想不出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抛开他一厢情愿的喜欢,自何谦去世以后,两人总算回到了毫无瓜葛的起点。如今闻一舟生活和工作都恢复了正常,他如果识相,就应该乖乖离开,别再去牵扯不清,给人添堵。
就好像他上次离开之后,以为闻一舟会连三餐和睡眠都不管不顾,其实就在那一个多月里,对方没有自己也过得很好。
不总是这样吗?他以为闻一舟或多或少会有一点依赖他,亲近他,信任他,但事实总是证明向左。就算再一根筋、再执念的人,坚持到一个份上也该有个尽头吧。至少世间常人都是如此。
“蔺逾岸?”
蔺逾岸抬起头来,茫然道:“你叫我?对不起,我走神了,什么事?”
“没事,我问这个电话可以吗?”
他看见Jacob手掌心放了个小小的翻盖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型号了,不过几美元的联系工具也不奢求更多。他点了点头,下意识要掏手机,忽然想起这里应该是现金支付才对,又摸出在机场换的一些美元零钱。
他一边麻木地数现金,脑子里一边对自己说:都不重要了,自己已经决定要为这段无始无终的纠缠画上句点,就这样吧。
他付好钱后,又退到微信联系人的界面,手指摸上闻一舟的名字。他无意识地向左划了一下,出现了“删除联系记录”的猩红提示。
蔺逾岸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决心下得很足,但也真舍不得删。
零散的,碎片的,两人联系的记录,虽然在旁人眼中,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内容,语气大多克制生疏,内容也无关紧要,没有什么心情的分享,甚至没什么轻松的闲聊。但对于他而言,毕竟贯穿七年,记载着太多只有自己明白的心意。
就在这时,一个自背后路过的行人忽然挤了Jacob一下,Jacob踉跄了半步,情急之下扶住蔺逾岸才站稳。
路人不走心地说了句抱歉,Jacob有点不爽,但还是说没关系,他回头对蔺逾岸道:“不好意思啊我没站稳……你,你怎么了?”
蔺逾岸呆呆地看着自己手机——刚才他胳膊突然被撞到,手指一不小心点了删除。
虽然联系人没有拉黑,但闻一舟的名字瞬间就消失在了自己微信消息的首页,连带着数年来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没了。
这就是命运吧,蔺逾岸无奈地苦笑,这的确很不公平,自始至终。
所以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