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伊莎贝拉还没有放弃制作姨妈巾的念头,反而在经历了两次大姨妈后这念头更加坚定了。
她先前制作了一片可重用的布卫生巾,但麻烦的地方是每次都要洗,她不太能接受这个过程,但总比用布条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要好。
于是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普通棉花上面,她将大量棉花压缩成为一个纯棉层,但还没有到试用的阶段她就遇上了问题——由于没有机械的帮助,棉花经压缩后会再次渗入空气,然后慢慢膨胀起来,表面凹凸不平。
另一个问题是,当液体一旦渗入去了,无法被棉花牢牢抓住,容易四散和漏出。
伊莎贝拉不是没有想过做棉条,那比卫生巾简单多了,她不是做不出来,而是她不敢用啊!
棉条这种内置式的东西必须在一个干净无菌下的环境制作,不然会有细菌感染的风险,她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少年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设计图,问:“怎么不用医用敷料?医用敷料用的是纤维棉,主要成份是纤维素,天然高分子化合物,吸湿力比一般棉花强多了。”
伊莎贝拉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懂这些,收起内心的讶异,说:“我倒是有一些,但只有几块,这样太浪费了。”
她在刘易斯维尔的时候托关系弄来了少量医用敷料,因为战争的关系让它的价格涨了很多,还经常缺货。
艾伦想也不想:“那就混合着棉花用。”
“你能做到?”
“哼,你以为我是谁?”少年臭屁的扬起下巴,又用不解的口吻问,“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设计成漏斗型,还要弄表层、吸水层、底层足足三层这么麻烦。这两个耳朵又是什么?而且为什么要压边?”
“当然是为了防漏。”伊莎贝拉顺口说。
她的说法没什么毛病,在少年耳中听起来却总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
“祖母说你最近在忙,难道就是在忙这个?”他有点无语。
“是也不是。”伊莎贝拉打开笔记本,撕下一页写得满满的纸,“这是我的手稿,你可以参考一下。”
艾伦接过手稿,眼睛却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嚷道:“一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古古怪怪的。”
……啊。
他忘记他是来干嘛的了!!
伊莎贝拉完全没提过吵架的事情,结果他也忘了,明明本来打算让对方先道歉才会跟她说话,结果回神过来的时候已经答应帮她的忙了!
伊莎贝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果你有回我的信,你就会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
艾伦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以前那个好脾气又好说话的姐姐去哪里了?!
这时,玛丽上来提醒他们:“茶已经泡好了。”
艾伦瞪了伊莎贝拉一眼就下楼了,玛丽也正要离开,伊莎贝拉叫住她:“玛丽,上次我给你的东西用了没?”
玛丽立即意会她指的是什么,耳朵马上通红了:“用、用了。”
“好用吗?”
她以蚊子般的声音说:“好用,我从来没有试过在那个来的时候感觉那么干……干净。”
伊莎贝拉笑了:“那就好。”
她随后也下楼,进入客厅的时候刚好听到布朗特老夫人在说话。
“汤姆·布坎南?是那个布坎南吗?”听见从孙子口中吐出的名字,老夫人惊讶道。
芝加哥的布坎南家族是全美最富有的家族之一,上流社会里面的战斗机,报纸上常常能见到他们家的新闻。
艾伦说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面对好久不见的家人,自然滔滔不绝的说起这一年里所见所闻。
“是的,我在朋友的聚会上见过他。”少年皱起眉头,“我从未没有见过这么粗鲁自大的人。”
“物质的丰足倒是造成了心灵的空虚,连做人的最基本道理都忘记了。”老夫人叹息。
伊莎贝拉接着就没再留心听他们说了什么,因为她正在思考卫生巾投入市场的可能性。
虽然目前很难找到大量制作即弃卫生巾的材料,但她觉得自己的环保卫生巾其实做得不错,连玛丽都说好呢。
她一直在走神,直到听见布朗特老夫人问:“圣诞市集后天就开幕了,你们要去吗?”
……圣诞市集!
每年临近圣诞节,罗彻斯特的市中心都会举办圣诞市集,据说是因为某任市长的母亲是个德国人,孝顺的市长为了让给母亲一个惊喜就把参考德国圣诞市集办了个类似的市集,获得成功后就每年都在圣诞节期间举办,成为了罗彻斯特的传统。
刚好可以趁市集去试试水温!
有了想法的伊莎贝拉二话不说就开工,布卫生巾做起来可比礼服简单多了,半小时就能做好一片,一天下来能做十几片,她有足够的材料。
因为顺利请到了另一名裁缝,工作室那边的第一批订单都快要完成了,所以在圣诞节的前几天她终于闲了下来。
她本以为艾伦那边要两三天才完成,没想到隔天他把一片做好的他以为是新型绷带但实际是姨妈巾给她过目。
伊莎贝拉更加没想到的是,它的完成度居然这么高。
“真神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交叉的编法编织棉花,就像织衣服那样,这样就能互相牢牢的抓住,不会再膨胀起来。”伊莎贝拉的反应让少年很满意,侃侃而谈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等主人夸赞的大金毛,“主力的吸芯体是敷料,但假如超出负荷的话,渗出的液体立即就会被旁边的棉花吸走,怎么样?”
伊莎贝拉挑了挑眉:“没想到你挺聪明的。”
艾伦心里有点小得意,鼻子都快要翘到天上去:“我一直都很聪明的好不好。”
伊莎贝拉顺势就东西都推给他:“这里是剩下的材料,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你要求真多。”少年不岔道。
“谁叫你这么聪明呢,我自己可做不来。”伊莎贝拉笑瞇瞇的看他。
“……那也不是不行。”
伊莎贝拉看弟弟的眼神不禁带上几分看傻孩子的慈爱。
呵,单纯的男孩子。
……
圣诞市集开幕的第一天,伊莎贝拉吃过中午饭就带上艾伦,跟老夫人告别,开车去市集摆摊子。
老夫人终于同意让她把车子留下来,艾伦被她拖上车的时候就跟当初的玛丽一样,以为自己要英年早逝了,直到安全抵达市中心,才从恍恍惚惚的用轻飘出车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过来,我还有作业要写,因为帮你做绷带我已经晚了一天开始。”这少年从下车那刻起便一直臭着一张脸。
“明天你可以把作业带过来做。”伊莎贝拉带他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免费劳力了,使唤起来一点都不客气,“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过去。”
艾伦:“……”
我温柔善良的姐姐呢?!
他们的摊位摆设很简单,小帐篷下只有一张桌子,摆出一个个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的小纸袋,连广告语也写得很隐瞒——“女士的每月好帮手”。
没办法,就连二十一世纪的人都未必能豪爽地跟别人谈论自己的月事,要是她大大方方的把东西展现出来,以现时的人的保守程度恐怕没人敢来买,甚至会视她这个摊位为瘟疫。
总之,明白的自然会明白。
椅子还没有坐暖,伊莎贝拉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一位妇人来到摊位前,神秘兮兮的问:“是那个吗?”
她也神秘兮兮的回答:“没错,是那个。”
伊莎贝拉并不是第一个出售女性用品的人,像卫生围裙和小布袋这类的手工女性用品在坊间里其实有过不少妇女自家制作并且出售,当是帮补家计,所以一看这广告语,妇人就立即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
“我可以看一看吗?”
“请。”
妇人接下小纸袋,打开看了一眼:“具体是怎样用的?”
“里面有说明书,上面有清晰的指引。”
“那请给我一个。”
伊莎贝拉踢了弟弟一脚,催促道:“愣什么,快收钱。”
艾伦抽了抽嘴角,不怎么情愿的收下妇人的硬币。
没客人的时候伊莎贝拉利用空闲的时间画礼服设计图,无聊的艾伦就趴着看她画画,偶尔插嘴道:“祖母说你有自己的工作室,我以为她在开玩笑。”
又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做这个。”
伊莎贝拉头也不抬,唇边勾着一抹浅笑:“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少年撇了撇嘴:“呿。”
之后又来了两个妇人,跟上一位客人问了相同的问题,然后付钱。
伊莎贝拉看少年百无聊赖的数着钱,就给太太们介绍:“这是我弟弟艾伦,这个有一半是他的主意。”
太太们一听这个少年的思想竟如此前卫,而且还长得好看,顿时母性大发。
“哎哟,艾伦真是个好孩子!”
如果艾伦是个成年男人,她们也许可能会避嫌,但她们大概都觉得他年纪小所以倒没有不好意思。
少年的头发被狠狠的蹂/躏了一把,直到太太们离开后才敢说话:“……为什么她们看我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劲?而且你为什么要说是我的主意?”
伊莎贝拉眼里含着笑:“因为你就是妇女之友啊。”
艾伦:“?”
到底是因为代沟还是别的,为什么伊莎贝拉最近说的话他总听不懂?
“难道你还想不明白自己在卖什么东西吗?”伊莎贝拉今天心情好,逗着他玩。
考虑到她会裁缝,还是女性的物品,艾伦本以为是内衣之类的东西,他实在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所以没有过问,但她这一提起,他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盯着伊莎贝拉写的广告语反反复覆的看了几遍,忽然悟了,猛然打开其中一个小纸袋一窥究竟。
“这该不会是……”艾伦的脸色变幻不定,“你要用我做的那个也是……?!”
伊莎贝拉边忍笑边点头,少年又羞又怒,整张脸连耳尖都红得彷佛要滴出血来,然后她憋不住了,捂住肚子开怀大笑,她笑得越畅快,少年的脸色就越黑。
“好了别生气了。”半晌,她在弟弟的怒视下收敛了笑意,看见不远处的摊位,问他,“要吃棉花糖吗?”
“……”
“在这里等我。”她看少年赌气的不理他,便自顾自的在钱兜里拿了一个硬币,走向对面的摊位,消失在人群里。
没多久,那瘦削的身影带着一根汽球大的棉花糖回来。
艾伦脸上的热度还没有退消,不想跟她说话,却没能抵抗甜食的诱惑。
“……你还记得啊。”
他很喜欢甜食,在父母去世之前布朗特一家四口每年都会逛圣诞节市集,经过棉花糖摊位时他总缠着父母要买给他吃。
父母会说对牙齿不好,不过最后还是会给他们买。他和伊莎贝拉一人一根棉花糖,伊莎贝拉每次都只吃几口就会让给他。
他知道伊莎贝拉不是不喜欢棉花糖,但看他特别喜欢所以才让给他。
软绵绵的触感在在口腔里化掉,甜腻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艾伦有种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错觉。
虽然父母不在了,不过还有人会给他买棉花糖。
第二天他们又回来摆摊,伊莎贝拉本以为今天的生意应该会像昨天那样一般般,然而出于意料的,今天的客人忽然多了起来。
她本来还摸不着头脑,直到向一个看着很友善的妇人问起。
“是我的邻居跟我分享的。”妇人笑呵呵的说,“她说你的做工很精细,花纹也很好看,而且……”
她压低声量:“她还说很轻便,不需要用别针固定,直接扣在小裤子上面,就算是那几天都可以照常工作。”
原来是街坊效应。在没有论坛和社交媒体的时候,一样东西好不好用就只能靠人的嘴巴去传开了。
妇人说的小裤子就是内裤——是的,买卫生巾还送内裤,因为现在的女性都不穿内裤,只穿衬裙或者衬裤,而卫生巾没办法不借助外物就直接固定在上面,就干脆把内裤一拼做了,反正成本低得几乎可以忽视。
才坐了两小时,东西居然全部卖出去了。不仅如此,那些太太看这对布朗特姐弟长得漂亮又有礼貌,热情的给他们硬塞了不少东西,面包、水果、糖果……什么都有。
虽然只赚了十几块,但至少伊莎贝拉知道这条路是可行的——等战争结束后纤维棉的价格回落到正常的水平,就可以考虑正式发展这门生意了!
伊莎贝拉心情愉悦的哼着歌,把赚到的钱全都放进小钱袋里,然后塞给艾伦。
少年狐疑地看她。
“零花钱。”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向那辆福特走去,布朗特小少爷看着她的背影,扁着嘴巴:“……才不要你的零花钱呢,又不是小孩子了。”
……
就在布朗特一家在前往麻萨诸塞州的康科德的路上时,在出发前被伊莎贝拉寄出的东西也抵达了路易斯维尔。
硕大的长方形盒子被包装得像一份精美的圣诞礼物,被管家交到黛西·费尔的手上。
费尔太太经过见她一脸兴奋,问:“这是什么?”
“是先前订的礼服!”拆开了丝带后黛西打开盒子,迫不及待的把里面的裙子取出来。
“看来你铁定要带它去华盛顿了?”
“当然了,我要穿着它去姑妈的圣诞舞会呢。”
另一边,乔丹·贝克亦收到一模一样的盒子。打开后,她没有急着把裙子拿出来,而是先取出上面的卡片。
右下角不是希莱尔的处名,而是伊莎贝拉的。
女孩笑了笑——这真是最好的圣诞礼物。
史密斯太太、格林太太和伍德女士等人也在圣诞节前夕陆续收到自己的礼服。
每年圣诞节她们的行程都会被各种的社交聚会塞得满满的,居住在全美各地的亲戚朋友通通发来邀请——芝加哥、纽约、华盛顿、休斯顿、西雅图——
这意味着,某位设计师的名字可能要从这个城市向外流传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