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破烂的马车厢里一个身穿锦缎薄棉长袍的老人躺在车板上,头上凝着血痂,脸色通红,面色痛苦,嘴里还有细碎的呻吟声。
虽然看上去也不太好的样子,但好歹还活着。
沈天赐松了一口气,小心的攀爬进马车箱里,期间马车还因为重心的移动晃了几次,让沈天赐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慢慢的把人往自己这边拖,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四肢身体,然后动作小心轻柔的轻轻摸索了一遍才拿绳子把人往自己身上捆。
就在沈天赐捆好人准备出马车的时候,底下的大树发出咔擦的一声,顿时心下一惊,也不顾什么了,立刻窜出马车贴着山壁攀着藤蔓离开马车,还不忘朝下喊着:“囡囡闪开,树要断了!”
事实上哪里需要沈天赐特意喊,在他听到大树不堪重负的断裂声时,沈清鸾同样也听到了,紧接着就往旁边闪开了,还不忘顺手将地上的尸体拖着一起退后。
这掉下来摔死就够惨了,要是被掉下来的马车和马的尸体再砸一下,那可真就糊成一坨了,倒也不是沈清鸾在乎对方的什么死后体面,只是单纯的不想恶心自己。
这个没有丧尸,没有变异动物,没有变异植物,没有各种天灾,物资充足的世界,她已经生活了大半年了,再次看见尸体也就罢了,横竖人活着就是注定要死的,但她不想再看到太过恐怖的死相,因为这难免会令她联想到上辈子在末世里挣扎求生的蝼蚁生活。
马匹的尸体和破烂的马车随着断裂的大树一起从上面砸下来,四散的木块和石头仿佛利箭向四面溅射而来,上头的沈天赐身上绑着一个人扒拉住最上面的粗藤蔓的根茎,脚下踩着被折断大树的树根倒是还算稳当,反而是下面的沈清鸾拖着一具尸体并没有退到足够远的距离。
不过沈清鸾五感出众,反应也是常人难及的迅速,所以唯二朝她飞溅过来的一块石头一根残破圆木,前者被她侧头躲过,后者则被她抬脚踢掉了。
“囡囡没事吧。”沈天赐往下看都是烟尘,拧着眉大声急问。
“没事。”沈清鸾避开烟尘又往后退了两步才拉高声音回答。
等到激起的碎石尘埃都散尽,沈天赐才背着人往下滑。
将绑着两人绳子的另外一头,捆在脚边稍高的那一根大树跟上,然后拽着绳子蹬着山壁往下滑,本就不算高的距离,比刚才他爬上去可快多了。
沈天赐背上的老人家虽然看着狼狈倒是并没有大碍,只是他们父女既然救了人总不能扔在一边不管吧。
“看来我们这次只能先回去了……”沈天赐刚说出口就见见小闺女一下子难看的脸色,知道小闺女非常想要去摸熊瞎子,但人命也不可轻忽,小闺女在人情世故,或者人性这方面又着实认知薄弱,并没有从小到大养成的认知,所以解释起来颇为困难,脸上顿时有些为难,索性把问题扔给小闺女,“囡囡说说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沈清鸾面无表情的看着脚边的尸体,皱着眉盯着自家爹正在给清洗伤口上药的老头,似乎很痛苦地做了决定:“你进山,我送回家。”
要是她知道熊瞎子的窝在哪里,她就自己去了!
等明年天气转暖,她一定要把这方圆的几座山摸个清清楚楚。
“这……一定要如此?”沈天赐居然一点不意外小闺女两手都要抓的想法。
这一具是尸体一个是老头,又都是男的,让他家小闺女送回去总感觉不太好,但总比小闺女要把人扔在山谷里自生自灭好太多了。
沈天赐心里满意:可见他们老沈家的闺女,就算没有从小开始教,那根子也是正的很。
“嗯。我送。”沈清鸾说着打量了一番有些狼狈,还有些发烧,但总体还挺鲜活的老头,“死不了。”
“我之前粗略看过了,这老伯运气不错,虽然脑袋上磕了一下,但身上其他地方的骨头没有问题。”沈天赐把人拖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上手摸的那一遍,就是确认伤势,怕万一哪里骨头断了,自己救人的时候不知道反而让人伤上加伤。
“嗯。”沈清鸾点头,然后卸下了背篓拿出薄被子给沈天赐,“捆了,我背。”说完也不管转头去那一大堆马车残骸那边,捡了箱子一样的大盒子,应该是马车里安置的矮榻,这种矮榻都是箱式的,上面可以放上垫子睡人,下面则和箱子一样可以放各种东西。
沈清鸾动作很快的找了两个断掉的木辕,将尸体扔进箱子里,用藤蔓将木辕绑在矮榻箱子的下面,免得箱子的底板直接在地上拖给拖散架了。
“要不然蜂窝就等我带回去?”沈天赐看着小闺女把包好的蜂窝塞进箱子里和尸体搁在一起,即便中间垫上了一层睡袋,还是觉得牙疼。
他家小闺女也太不讲究了。
“我自己带回去。”沈清鸾让沈天赐,把已经上好药还灌了温水的老人扶到她背上绑好,一只手拖着箱子一只手拿着根棍子转身拖着就走,走了两步回头见沈天赐还站在原地,拧起眉头催促,“进山去。”
“行,我这就进山,你下山小心。”沈天赐将小闺女留下筐子里的一些必需的东西转移到自己的筐子里,然后把筐子找了根藤蔓绑在附近的大石头上,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前走,而沈清鸾背着一人拖着一尸早就不见了踪影。
………………
日头渐渐西斜,清凉镇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开始冒炊烟,沈家的私塾也放学好一阵子了,沈风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上剥花生,身上的书生长袍早就换上了方便行动干活的长裤和短褂,同样换了衣服的还有在灶门口一边烧火一边背书的沈华。
容氏用锅铲慢慢搅着锅里掺了碎玉米的米粥:“也不知道你们爹和囡囡到地儿了没有。”知道丈夫闺女有本事是一回事儿,但出门担心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应该已经到地方了吧,爹和妹妹本事大着呢,娘别担心。”沈华被打断索性从头开始背,坐在门口的沈风斜了弟弟一眼,也不打算拆穿弟弟。
他是没有想到的,弟弟背书可以短时间强记,但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这不,今天下午写完了策论之后让他放松放松,复习一下一直以来学的经文,谁知道这小子居然背的七零八落,好在读了两遍之后就能重新背起来,不然明年也不用上考场了。
“过两天阿章去私塾我陪他一起去城里,然后买两个婆子回来。”沈华小名阿章,本来家里都叫他老二,但是他死活不答应,于是就直接叫了小名。
“这,会不会太过招摇了?”这村子里谁家也没有买下人的,他们家也不算特别富裕,突然采买下人实在有些过于突出了。
沈天赐和容氏上没有父母长辈照拂,下没有兄弟姐妹照顾,虽然日子过的清净,但很多时候也确实艰难,需要人的时候很难找到凑手的人帮忙。
如今容氏大着肚子操心一家饭食,偏偏家里其他几个都是厨房杀手,全都有心无力,总不能容氏临产了也要煮饭烧菜吧。
“怎么会呢!娘你和村子里的其他妇人又不一样。”沈华不说家里没有帮衬免得他娘感伤,这个时代都讲究多子多福,没有父母公婆和兄弟姐妹是很容易受人欺负的,也是他爹立得住有出息,他家大哥更是学神转世,要不然他们家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您可是秀才的娘,也是我们没有想到,不然早该让您使奴唤婢了。”
“尽胡说八道。”容氏嘴里斥责沈华,脸上却带着笑容,她丈夫能干儿子们出息,闺女也好了,马上她又要给家里添上两个小家伙,到时候沈家就热闹了,再也不是当初谁都能欺上一嘴的独户了。
容氏刚来沈家的时候,可没少听人家酸言酸语,再看如今,人还是那么些人,但是嘴里的话全都掉了个个儿,所以,人啊,还是得自己硬气。
“阿章说的对,买两个婆子,侍弄饭食照顾牲畜都让她们来,娘只要吩咐她们就行。”沈风也跟上了一句,心里想着娘生下弟弟妹妹之后,不管是月子里还是小孩子也有人帮着照顾。
“大哥说的不错,娘怀孕辛苦,其他的事情我们还能搭把手,这灶上的事情实在天赋所限。”沈华说起这个就有些气苦,枉他一肚子菜谱,怎奈居然是手残。
“还说,我就不明白了,这侍弄饭食想要的弄得好弄得精致确实不容易,但弄个家常能吃有多困难?你们父子四个愣是一个不行……”容氏生沈风沈华和小闺女的时候,公爹还没有过世,也好在有公爹在,不然她都不敢想自己月子里会吃些啥了。
兄弟俩:……
“这以后给你们兄弟俩挑媳妇,必定要挑个灶台上的好手,不然小夫妻俩不得把自己饿死。”说到这里容氏就有些愁。
两兄弟默契不吭声,很显然容氏也没想听兄弟俩的想法。
眼见着两个儿子将来都不是地里刨食的,那这媳妇儿也不可能挑村子里的姑娘,毕竟若是小夫妻俩话都说不到一块儿还怎么过日子?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姑娘家但凡能断文识字的必定家里富贵,他们家这以后就算两个儿子都考上了,短时间哪怕不用种地打猎,也不可能大富大贵,时人又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媳的,他们家这不尴不尬的,村子里大字不识的姑娘进了门不好过日子,真的富贵人家的小姐也看不上他们小门小户。
诶——
完全不知道两个儿子的婚事早就被大儿子挡掉,怀着孕没工夫张罗也不见媒婆上门的容氏一直觉得自家两个儿子在婚姻市场上是滞销货,所以忍不住就愁啊!
而更让她发愁的还不是两个滞销货儿子,毕竟两儿子确实出色,总是能娶到媳妇儿的,区别不过是好点差点,她愁的是她家本事大的闺女可咋办哟!
“你们妹妹眼看着也要及笄了,及笄之后按规矩就可以议亲了。但别说我们清凉镇了,就是整个落霞城稍微打听一下都知道囡囡之前是病着的,如今更是见天跟着进山,哎——难不成好好的大闺女就要砸在手里?”也不怪容氏捉急,但偏偏又心疼闺女,要是拘着她看她不高兴又心疼,可愁死了。
“……妹妹都要快及笄了……”沈风似乎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沉吟了一会儿,“倒是有那么一个人,身世人才样样都能拿得出手,家里也自有风骨,这样一算倒也不会辱没了妹妹。”
沈华兀自琢磨了一番真的觉得不错,抬头就见自家娘和弟弟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自己:“怎,怎么?”
“大哥,你都觉得样样俱全的人,你就不怕妹妹辱没了人家?”沈华刚说完被容氏一巴掌拍在后脑:“有你这么埋汰妹妹的吗?”
沈华捂着后脑勺:还有没有天理了?都不让说实话了?
“老大啊,虽然你弟弟的话不中听,但说的是事实,这样四角俱全的人家能看上囡囡?”容氏承认自家闺女好看是好看的,但是做了十多年傻子不是瞎说的,虽然说现在好了,但是缺失了十几年的成长,如今闺女对人事物的认知都还和正常人有不小的距离,实在是难得良配。
结亲也不是结仇。
他们沈家可不兴骗婚的。
沈风看向远处背着拖着什么,踏着夕阳最后的余晖而来的沈清鸾,笑着站起来迎了过去:“娘不用担心,会愿意的。”
毕竟他们可以挟恩图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