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曾今是整个国家最繁华的京都城如今到处都是大火烧毁的残壁断垣,平民百姓的,士兵的,还是昔日不可一世的达官贵人的尸体,此刻都伏倒在大街小巷里无人理会。
飘着沈字的黑色大旗刚刚插上京都的南大门城楼之上,黑衣黑袍银色盔甲的沈家军从南大门入城之后一路直奔浓烟滚滚的皇宫,一马当先的年轻将军还不满二十岁,满身的血也不去理会,只是抹了一把脸后俯下身子贴近马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快一点!太子殿下!你一定要等我!
身下骏马仿佛明白主人的意思加快了速度,犹如一柄利箭朝着皇宫射去。
皇宫东宫
杏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安坐在空旷大殿上,脚腕上套着一个厚重的黑色铁环,链接铁环的链子拴在旁边的柱子上,禁锢了他的自由。
他是太元的太子萧长卿,曾今是这个日渐衰败国家所期待的中兴之主,但奈何他有一个肆意妄为昏庸无道的父亲,早年不过耽于美色不理朝政,近两年随着年岁的增加疑心病越来越重,先是任由妖妃毒死他的母后,之后居然往他母后身上泼脏水,用母后的名誉逼迫助他登位的相国,他的太傅年纪轻轻就要辞官乞骸。
边境不稳算计走了他身后最大的倚靠沈家军,为了避开锋芒他不得不远避江南治水,一直到沈家军边关大捷他才能赶回京都。
虽然一路上也是刀光剑影,但这一趟他着实做了不少事情,也拔了不少毒瘤,声望空前,就算是他的好父皇要找茬,跟在后面的人也要忌讳天下悠悠众口。
但他和身边的人还是错估了他好父皇的疯狂,几乎是他一进京都,就被直接被押入了天牢,名义是不侍君父大不孝。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他三日后才从天牢里出来回了东宫,还是因为大半朝臣在宫门口跪了三日,他的父亲和妖妃怕无法收场才暂时放过了他。
他的父皇和妖妃没有拿下他,东宫又是他的地盘,朝臣又半数拥护他,所以短时间内他的安全是无虞的,但是处于谨慎他还是出天牢的第一时间就派人传令给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侍读,大将军沈兰之子沈阔,让他暗中带精兵先行回京驰援。
一直以来沈阔都说他心太软,这是好事但也不好,他不曾在意,他不是乱世君主,他是长子嫡孙,名正言顺的储君,无需杀伐果决,千疮百孔的太元也经不起。
但很显然他错了,错的离谱,他的母亲和太傅就是他心软的祭品。
那样的父亲他早该让他颐养天年,不然也不会近些年处处受他掣肘。
然而他还是失算了,他的父亲比他想象的更为疯狂,居然不惜以最宠爱女儿的性命为代价也要毒杀他。
三岁的小公主满口的毒血喷了他一头一脸。
他虽然第一时间回了东宫解毒,但依然在之后昏迷两个月之久,等到他再次醒来他就发现自己被锁在了大殿里,他的父亲借着他中毒的事情诛杀了他东宫大半亲随,对外宣称他重病静养安抚人心。
而一个月前沈大将军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率沈家军奔袭京都。
“吱嘎——”大殿的门被推开,被阴云遮挡的光线照入昏暗的大殿中,一个脚步稍显蹒跚的身影走了进来,紧跟着还有两个粗壮高大的人。
萧长卿微微眯眼等人走近了才认出来人:“高公公……”
“是奴婢,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了。”高公公的脚边还淌着血,看起来似乎被刺伤,不过对方一点也不在意,满脸的笑意,“奴婢有两个消息要告知太子殿下。”
萧长卿皱着眉看着明显不对劲的高公公没有说话,高公公也不在意径自道:“陛下和贵妃娘娘已经在荣华宫殡天了。”
“什么?”萧长卿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和疑惑,难道是沈阔进宫了?但以他对沈阔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直接要他父亲和妖妃的命的,而他的父亲和妖妃更不可能自尽了。
“太子殿下不用猜了,是老奴亲手送走陛下和贵妃娘娘的,现在老奴来自然是为了送殿下走。”高公公朝着身后的两人挥了挥手,“沈小将军这会儿怕是已经进了宫门了,我们要是动作慢点怕是要来不及。”
“……”萧长卿对自己的生死这些天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所以在破开宫门前有人来送他走,他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来人是对他父亲忠心耿耿四十年的高公公这一点他都有所预料,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高公公会对他父亲下手,“为何?”
“太子殿下好气度,只是可惜了太后娘娘太造孽。”高公公依然笑着就像往常一样,“若是当年太后娘娘手下留情,说不得殿下要称一声奴婢十七叔。”
萧长卿乌黑的双眸紧缩,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你是先祖皇贵妃的十七皇子泰王?”
后宫历来都是腥风血雨的代名词,他的父亲不过宗室之子,最后却能登上地位,这一路上除了太傅和沈家军的支持,也伴随着正统皇室嫡支的鲜血,而这一路上最大的阻碍,无外乎和父亲年岁相当,母族又强大的先祖十七皇子泰王萧明贤。
大约四十五年前,盛宠一时的皇贵妃包括其母族卷入了巫蛊案中,先祖受惊大病之后两年后就病逝了,这场大案里皇贵妃被赐死,皇贵妃娘家男子皆被斩首,女子流放,连十七皇子都被贬为了庶人。
当初他父亲登基前另一个呼声最高的就是被贬成庶人的萧明贤。
当时谁都知道有沈家军和太傅扶持的父亲必定会赢,所以根本没人去在乎一个被贬的庶人,反而想要把人找到恢复宗室之名压一下别人的口舌,但是最后没找到人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看来是他的好祖母做了多余的事情,当真是蠢得一脉相承。
毒酒被灌进嘴里的一瞬间萧长卿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发小朝着自己狂奔而来,披着一身霞光恍若神人。
初初听到高公公的话他是震惊的,但是这会儿看到沈阔突然就释然了,所谓乱世将至妖孽横行,他们萧家或许真的是到了尽头了。
“殿下!”沈阔一脚踢开架住萧长卿的太监,一剑砍断铁链,扶住他无力的身子,声音嘶哑地喊道,“太医,快去找个太医来,殿下微臣来了!微臣来了!”
“天赐……”萧长卿忍着腹中剧痛露出一个笑容,“你来了……”
天赐是沈阔的小名,长大后已经少有人叫,也只有父母和太子私下里还会喊上一声,此时此刻这一声称呼生生让这个在边关摸爬滚打好几年的钢铁男儿瞬间崩溃,凤目赤红:“殿下,微臣该死,微臣太慢了!”
“不晚……刚刚好,还能让我见你最后一面。”萧长卿抓紧沈阔的手,压低声音,“我的寝宫床下暗格里留了三份诏书,都已盖过玉玺,第二层里就是传国玉玺,还有留给你的信,我……恐怕不能和你多说了……”
一大口鲜血呕在沈阔的手上,萧长卿咽下第二口血紧紧盯着沈阔:“西大街包子铺左手边第二家,容容……”萧长卿一大口黑血喷出来,垂下了头,满是血的手也从沈阔的手中滑落。
“殿下……”沈阔垂下眼握住萧长卿滑落在地板上的手,沉默良久弯腰将萧长卿打横抱了起来往太子的寝宫而去。
“小将军!”灌太子毒药的太监已经被赶来的士兵当场刺死了,高公公也被捆了起来,刚才谁也不敢打搅沈阔,毕竟太子殿下和他们小将军是打小的情分,两人在东宫同吃同住好几年,一直到十二岁上小将军去了边关才分开,但每年小将军都会回京都看太子殿下,去年太子殿下更是做主将亲妹妹泰昌公主萧长容许给了他们小将军。
谁知不过短短一年就物是人非。
“你们好好打理东宫,我为殿下洗漱。”沈阔抱着萧长卿跨过大殿的玉石门槛,一瞬间阳光拨开阴霾,就像这座到处都是血腥死亡的都城迎来了新生。
天赐:
见信如晤。
天赐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我八成是不好了,我希望你不会看到这封信,但世事无常,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所以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也希望你把我接下去的话放在心上。
我这次从天牢里出来后想了很多,发现你说的不错我是心太软了,所以我做了如下安排。
若是你赶回来时我依然完好那自然是什么都不必多说,但你都看到这封信了,说明我估计完好不了了,诶……我还那么年轻……
首先是暗格中的三份诏书,一份是我父皇的退位诏书,一份是册封你父亲为新帝的诏书,最后一份是册你为太子的诏书,要是有人不服就将这三份诏书扔到他们脸上。
这第三封诏书说老实话,要是真到了这个份上,也容不得我做主了,不过这封诏书其实就是一个信号,有了这封我的亲笔诏书,我原来手里的那些东西你就都能顺利地接过去了。
另外信里的钥匙看到了么,我给你留了些东西,那可是我多年做太子的心得,万一要是你以后真做了太子那可如何是好哟!
你老是说我心软,你又何尝真的心狠。
对了,也不知道你赶不赶得上和我见面,我跟你交代一下,就前两日我就将容容送出去了,西大街包子铺左手边第二个宅子,你可要好好待容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哦,还有,这两个月我昏迷着丢了不少人,虽然大部分都已经遣人去照顾了,但时间长了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情来,你要早早翻案把活下来的人都召回来。
好像差不多就这些了,至于其他的世事变化无常我啰嗦太多难免强求。
诶,真希望你看不到这封信!
最后再多说一句:天赐,这江山我托付给你了!
萧氏太子长卿
拿着信的沈阔双手都在发抖,喉间难以抑制地溢出一声哽咽,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拿着诏书和玉玺出了太子的寝宫,关上大门后吩咐身边亲随:“你带上人去西大街包子铺左手边第二个宅子迎泰昌公主回宫。”
亲随微微瞪大眼反应很快的低头拱手,然后去钦点人手出宫,沈括则拿着诏书和玉玺前往上朝的大殿,此时此刻他的父亲应该已经率军抵达了。
沈阔半路上还遇到了被人搀扶着的张公公,他本是太子萧长卿的近侍,也正是因为皇帝想要从他口中知道太子手中的筹码,这才让他活到了现在。
“小将军,我们殿下呢?我们殿下呢?”张公公原本还绷着脸,一看到沈括立刻涕泪纵横。
“……”沈阔一双凤目里依然血红,身上那股悲伤恍若实质,他甚至连去见泰昌公主都不敢。
张公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沈阔抿住唇,抬头也不能将眼泪逼回去,只能任由他淌下脸颊,在满是血迹飞灰的脸上冲出两条沟渠。
太元163年四月京都城破,旧朝末帝与王贵妃被勒死在荣华宫,泰昌公主失踪,怡承太子在东宫被毒杀,死前留下亲笔遗诏和传国玉玺,将江山社稷托付于沈大将军,同年五月新帝登基,遵怡承太子遗诏册封嫡长子沈阔为皇太子,七月皇太子前往西南镇压叛军,与凯旋回程途中坠入江中,从此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