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秋峰,玉楼水榭。
流水迢迢,莲香满室,公子把金樽。
论压制寒毒,这人域最烈的酒竟不如北野日常饮用的羊奶,萧关逢薄唇紧抿,眉心微缩,手指埋在拳头里,抠出血丝,大门口传来喧闹,使他愈加烦躁。
吵闹声并不陌生,三天两头便会爆发一次,但从未像今日这般持久,待寒毒稍褪,萧关逢跨步朝门外而去。
“说了,仙长尚未出关,你这人怎么如此蛮横不讲理,偏要赖在玉楼水榭。你就是在这里呆上一整日,也是徒劳。”
在玉楼水榭侍候三月有余,像这种垂涎萧仙长美色的花痴女修,见得多了,也没见萧仙长对哪个青眼相待。
她叫翠凤,四十几岁中年妇女模样,微胖,是这下秋峰玉楼水榭的凡人仆从。
在这人域上行界,总有些人出生平凡,未能继承父母灵根天赋,要么是全无灵根的凡人,要么是注定难以突破筑基的五灵根,为了生存得更好些,经常会选择卖身大仙们为奴为婢。
下秋峰主人叶霜红原是为玉楼水榭配备了十二名凡人仆从,六男六女,但萧关逢喜静,只留下最年长的翠凤负责日常洒扫。
但她更多时候是蹲在门口替萧关逢挡桃花。
翠凤从未遇见如此难缠的女修,整整磨了她两个时辰,软硬不吃,但她哪里敢放人进去。
“好姐姐,你就让我进去吧,见不到萧师弟,我是不会走的,我……”
连空雨拽住翠凤衣袖晃荡,也不介意她仆从身份,堆笑讨好,抬眼见一男子从门内出来,着内门弟子服饰,容色天成,立马撒开手,越过翠凤,迎了上去。
“想必这位就是萧师弟吧,我是连空雨,乃是第八百二十五批内门弟子。萧师弟,你好。”
“何事?”
萧关逢淡淡看了连空雨一眼,神情冷然,无半句寒暄,开门见山,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呃——
传言果然不虚,颜值天花板萧师弟,是块冰疙瘩。
心中戚戚,面上晏晏,连空雨从怀里掏出一大摞宣纸,递到萧关逢跟前。
瞧着至少七八张,悉数折叠成心形,卡扣处别一朵小黄花,翠凤一脸了然,看向连空雨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屑。
‘果然又是个痴心妄想的,情书这般厚。’
见萧关逢不为所动,并未打算接过手,连空雨连忙解释道:“萧师弟莫要误会,这是小师叔托我交给萧师弟的。哦,对了,小师叔姓云,住在落雪岭。”
萧关逢接过书信,又接过一个陈年漆红木盒,向连空雨道了声谢,欲转身进门,衣袖却被人拉住,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悦,目光深不见底。
接收到萧关逢的警告,连空雨急忙松手,笑容稍显局促,半天才扭扭捏捏道:
“那个,萧师弟,小师叔答应给我十颗上品灵石,说……”
虽觉得不妥,连空雨还是一咬牙,放下面子,“找萧师弟取便可,嘿嘿。”
候立一旁的翠凤,嘴里足够塞下一棵囫囵橘子,眼睛瞪如牛眼。
现在跑腿这么挣钱了么?
要知道,她月例才十五颗中品灵石,内门弟子也不过每月三颗上品灵石,这样好的差事,她翠凤也想要。
拿了报酬,连空雨心里美滋滋,又蹦又跳回青择峰去了。
回到房中,萧关逢往香炉中添上新香,又倒了杯热茶饮下,才走向书案前坐定。
执起最上面一封书信,来回观察了半晌,面色因寒毒未清略显苍白,像是蒙上一层薄雾,有种柔弱的美感。
若是云迟在此,定要扑上去啃上两口。
取下素心腊梅,展开书信,女子张牙舞爪的字迹映入眼帘,宛如她这个人一样豪放不羁。
‘吾夫关逢:
不睹芳仪,转瞬半月。
相思之切,如云盼雨。
落雪岭上,度日如年。
踏雪仙尊,阴晴不定。
半月光景,吐血不止。
轻伤八次,重伤四回。
所幸,已成功引气入体,但因筋脉寸断,须得他人护法,方可运气洗髓。
有一怪事,我本无灵根,却能修炼,且直破筑基巅峰,但困于身残体破,只能修灵,不可练术。
另,因无灵根,师尊言结丹不就,恐终其一生,止步筑基。
吾夫勿忧,云迟定当勉力。
还有一事,不知星石安否?
盼夫赐复!
分别第十六日,记。
妻,云迟。’
阅毕,萧关逢按照折痕复原书信,只是没有插回素心腊梅,放置一边,打卡第二封。
依旧是洒洒洋洋的字迹,萧关逢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吾夫关逢: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转眼又是半月。
半月来,日夜闭关苦修,多时四五日,短时一两日。
踏雪仙尊依旧善变,两次入定间,必挨一掌。
最近一次,乃是昨夜,因煮饭时偷食一口鸡腿,昏睡过去,今早方醒。
你还不知,我已于二十七日前被勒令忌五谷,只得以素心腊梅续命。
落雪岭上风雪肆虐,四季不分,放眼望去,只可见黄腊梅逍遥绽放。
对了,如今我又有一名,乃师尊时境雪所赐,云花莲。
此名娇柔,我不喜欢。
若星石已归,代我问好。
盼夫赐复!
分别第三十三日,记。
妻,云迟。’
……
‘吾夫关逢:
云天在望,瘦影当窗,思君如斯。
今日,落雪岭大晴,师尊于峡口斩幽魂,无暇顾我。
短短两月余,恶鬼破碑而出已三回,回回凶残。
上回随师斩鬼,不知为何,我竟能通恶鬼之愿,深陷恶鬼身前事中,差点魂归九天。
故此,今日恶鬼怨灵再现,师尊命我留守家中。
另,尔妻云迟,厨艺渐长,得师赏识,挨揍已少。
许是师尊念我烧饭辛劳,以灵力护养我周身筋脉,如此,虽不能修术法,却能如常跳跃奔跑。
待我归,做予你吃,可好?
分别第八十七日,想你,念你,思你。
妻,云迟。’
看到此处,萧关逢波澜不惊的双眼蓦然收紧,身形微微发抖,许久之后才展开最后一封。
这封信与以往均不同,无抬头,无署名,中间一线将纸张分隔。
左侧画满简笔梅花,右侧赋诗一首。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朵花儿替。
言在花瓣,心在花蕊。
花蕊是你,花瓣是我。
我心里有你,你身边有我。
整花朵儿是相聚,单花瓣是别离。
花瓣加上花蕊,我意托密密千万花。
满山花朵儿画不尽,还有说不尽的相思情。
且把纸上花儿摘下,斟一杯好茶予萧君。
望君饮后,勿忘妻心。’
读完,依旧小心折好放置,而后拿起木盒,慢慢打开。
清新淡雅的干梅香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