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大汉不顾一切地冲过守备军的防卫线,一头扑倒在南江风马前,大声道,“小人有冤,请大公子做主!”
马太守和卢将军齐齐变了脸色。“杀了这个刺客!”朝冲过来的守备军厉喝一声,卢将军同时抽出了长剑策马上前,“保护大公子和大小姐!”
一阵武器出鞘和脚步杂沓的混乱之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多的刀枪,太守大人你们吓到我了。”话音不高,却竟能清楚地送进周围人的耳朵,南江雪依然笑吟吟的,看上去哪里有一点被吓到的样子。
南江风一个手势,身后的风豹已奔马而出,结结实实地拦住了守备军急冲的脚步,甚至连卢将军都挡在了一旁,行动之迅捷令人发指。
与此同时,两条身影腾空跃起,一左一右落在那扑倒在南江风马前的大汉身侧,一个是墨碣,另一个则是南江风的贴身大护卫夜砚。长剑交叉,压在他的脖颈之上。
“大公子!”马太守和卢将军异口同声,看向南江风,周围围观的百姓也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我看他也不象刺客,马大人和刘将军别担心。”说话的是南江雪,她低头看向那大汉,淡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想请大公子为你做什么主啊?”
马太守和卢将军相互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焦虑。“大小姐,这刁民的嘴巴里,定然尽是谎话,怎敢让他在这浪费大小姐和大公子的时间?”马太守忙道。
“反正咱们也没什么事干,便听听?”没理会马太守,南江雪转头朝南江风笑道,后者含笑点点头。
尽管刀架颈上,那大汉也没有丝毫畏惧,微扬起头,他红着眼睛大声说道,“小人都达,本为守备军□□团太尉,状告统领卢彻侵吞粮饷,虐待军士,残杀兵卒,请大公子、大小姐明察!”说罢一个头磕在地上。
“一派胡言!”卢彻差点没从马上跳起来,他暴喝一声,便要冲将上去,却依然被风豹面无表情地横枪挡在身外。
“大公子这是何意?难道便任由这贼子当街羞辱守备军将领?”脸上恭敬的神色已敛,卢彻看向南江风的一张脸现出了一抹霸道。
“大公子,”见卢彻面色不善,马太守当即接口道,“若在下没记错,这贼子此前确在守备军当差。前些时日军中一些兵卒为非作歹,卢将军欲行军法,他们却作乱出逃,藏匿山林为匪,这个都达便是带头者之一。”
“卢将军一心维护军纪,保百姓太平,派兵清剿,匪患方除。此事也已上报公爷。怎料这贼子如此狡猾,竟死里逃生,还敢跑到襄源城里闹事,更在大公子面前颠倒黑白,着实可恶至极。卢将军性子急,无故受此冤屈,说话失了分寸,还请大公子和大小姐切勿怪责。”不愧为一地太守,仍带着脸上的客套殷勤,说出的话却是不卑不亢,不徐不缓,很是周全。
“兵卒为何会闹事?动辄冠以罪名,克扣粮饷,有人大半年都没领到一文钱,你们却中饱私囊,日日花天酒地!”都达怒道。
卢彻狠狠瞪了一眼拦在自己面前的风豹,对南江风朗声道,“大公子,此事的前因后果,马大人已然说的明明白白。若您仍放任这贼子如此中伤在下与太守大人,那在下只能造次了!”
说着长剑横起,“在下领一方守备之责,自当处理好地方秩序,大公子若有异议,请准公爷后,在下必会交权!”一席话说的咄咄逼人。
“地方事务,太守大人想是会妥当处理,江风身为北线武官,也没有插手的道理。”南江风微微一笑,“不过我倒有一言相劝。此人好容易逃得一命,却这般不顾一切地自投罗网,着实令人困惑,若将军仓促将其斩杀,固能显示将军威严,但却难免落了一些人的口实,说将军心虚,杀人灭口,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那卢彻抿着嘴唇,铁青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南江雪于是对南江风哼哼道,“哥哥,这里剑拔弩张的,我不喜欢,咱们走吧。还有这个人,惹出这许多是非,扫了我的兴致,让风豹把他一并带走,我好好出口恶气。太守和将军我惹不起,一个贼子我总能处置了吧!”
听着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南江风微微勾了勾唇角,马太守的脸上却是红一阵青一阵。把他们跟“贼子”相提并论,可偏生他又没法说什么。原就是想让这大小姐高兴,回去之后在公爷面前美言两句,结果适得其反。若是她就此一走了之,还把那都达也带了去,那就更糟糕了。
想到这里急忙讪笑道,“大小姐切莫动气,都是我等的不是,回头定当好生赔罪。大小姐若是这般转身离去,日后在下还哪有脸面去见公爷?这个贼子在下这便命人将其收押,免得大小姐见了心烦。”说着又看向南江风,“大公子,您看在下如此处置可否妥当?”
“他既入城状告,大人便当依律问话,拿了口供,我也好带回燕京城。”南江风道,“此事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江风总不能全当没看见。”
“是是。”马太守道,说着又对卢彻斥道,“卢将军,还不把你的剑收起来!”
卢彻咬了咬牙,把剑送回了剑鞘。
“大公子,那此人……”马太守道。
“大人带走吧。只是,卢将军正在气头上,大人还当好生安抚,否则出了什么意外,那便不好处理了。”南江风道。
“在下明白。”马太守道,心知南江风是在提醒自己,若是让那卢彻把这都达随便杀了,他自不会袖手旁观。
“太守大人,”就在风豹撤开,马太守命人将都达拿下时,南江雪又开了口,“大人问话的时候记得知会我一声,便是当庭打死了我也当亲眼瞧见,否则这口恶气终是难出。”
“是是。”马太守笑道,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立马于风豹统领身边的一个黑旗武官忍不住跳了跳眼皮。
他是南江风帐下前锋,领佐校衔,名为贺兰峻,此次随南江风回燕京述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北地大小姐。此前见到南江雪的身手已暗自惊讶,如今听到她这几番说话,不由心道,果如阿斯兰所说,这小祖宗当真是不好惹。我可得小心着点。
都达待欲开口,早被守备军堵上了嘴巴,连拖带拽地带了开去,围观的老百姓交头接耳,谁也没敢大声说话。
队伍一行来到了太守府。虽然马太守依然有说有笑,南江风依然面色温和,南江雪也依然东张西望,但氛围却似与大家刚入城时有了很大不同。
以北线军纪为由婉拒了马太守、卢将军和几位世家门阀的盛宴邀约,南江风只与众人简单晚膳后便回房休息了,至于大小姐,说是去买栗子糕,不待家丁报告太守大人便带着自己的贴身护卫墨碣施施然消失了。
不过说实话,发生了这样的事,马太守确实也没了应酬的兴致,巴不得这两尊大佛赶紧离开襄源,以免再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散席后,他和卢彻以及另两个门阀家主来到了自己的书房,关好门窗,命人把守好四周通道,并监视大公子下榻处的风吹草动,几人这才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搞的!那都达没有除掉也就罢了,怎么还让他混进城来,当众告状!那南江风是什么人?国公府的大公子!”屁股刚一粘坐席,马太守憋在心里的怒气便不可抑制地发泄在了卢彻身上,“好在只是个养子,行事素来谨慎,否则这事还真是难以收场!”
“我也不知道那混账有这么大的胆子,定是听说了大公子要进城,这才拼死一搏。”卢彻懊恼道。
“那件事大家都有份参与,那就都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办?”马太守冷哼一声,全然没了面对南江风和南江雪时的那副笑脸。
“既然这都达在咱们手里,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杀了,死无对证,一了百了!”卢彻咬牙切齿道。
“杀了?说的轻巧,当初干什么去了?”马太守怒道,“大公子的话你没听明白?拿了口供,他也好带回燕京城。你把人杀了,今天还对他几番顶撞,他岂会善罢甘休?国公爷这两年的脾气虽然好了许多,但眼睛里也是不揉沙子的,儿子的话他不听听?再说,大小姐今天不痛快你们也看见了,她若是在她父亲面前吹两句风,咱们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去燕京为公爷贺寿,到时如何应对?”
“可那都达是个驴脾气,这次能冒险进城,怕是也豁出了性命,想从他那里拿到咱们想要的东西,实是千难万难。”一个世族家主道。
“咱们写好了,迫他直接按上手印。”另一个家主道。
“如何迫?”马太守道,“大小姐摆明了要去听审。”
“审不得啊!若是开审,他嘴巴里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到时只会更麻烦!”
“是啊,审不得!”
“那都达也没个家室,否则还可以抓来当做要挟。”
“说这些有什么用?依我看,还是卢将军的办法可行,虽不是上策,但起码大公子拿不到实证,公爷纵是心有疑虑,也不能马上发作,咱们也能有时间把该堵的嘴堵上,该断的线断了。”
“若要动手,宜早不宜迟。大公子心思深沉,恐夜长梦多。”
“说的不错。而且大小姐也不易对付,万一脾气上来说要把人带走,咱们难道能扣着不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倾向于尽快处理掉那个都达,于是把目光齐齐落在了马太守身上。
“当日的那些人,除了都达,你可都杀干净了?”沉吟片刻,马太守转向卢彻。
“大人放心,肯定是杀干净了。”卢彻回答。
“守备军里,可还有什么麻烦?”
“倒是还有些人暗自不服。”卢彻道,露出一些难色,“难不成……要把他们也都处理了?怕是人有些多,会引起更多麻烦。”
“你也知道!”马太守瞪了他一眼,“这些人胆子小,没有大的刺激还成不了气候。明日把拖欠的粮饷补上一些,让他们吃些甜头,也有个盼头。不过跟他们说清楚,若是被发现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说了不该说的话,那死的就不单单是他们自己了!”
“是!大人恩威并济,定会管用!”卢彻连连点头,“那都达?”
“都达要杀,但供词也要拿。”马太守眯起眼睛,瞳子里射出了两道厉芒。
与此同时,书房屋顶上一片微微掀起的瓦片边,两个黑衣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贝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