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南江雪随南江风在风豹驻地过夜。初夏清风习习,坐在营房前的一张木桌边,妹妹缠着哥哥给她讲了许多军旅的故事。
“今日的事若是发生在北线,大伯父会怎样处理?”南江雪问。
“莫说北线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当真发生,那几位少爷至少会被咱们大将军当着所有新兵打上一顿板子。”只见黑旗佐校贺兰峻笑呵呵地走来,手中还端着茶壶和茶盏。
“坐吧。”南江风含笑指了指木凳,贺兰峻于是坐下来,为南江风和南江雪各倒了盏茶笑道,“军营里的茶就是这样了,大小姐凑合凑合吧。”
“佐校大人总把我大伯父说的那般凶神恶煞,是不是对我大伯父有什么意见啊?”南江雪坏笑道。
“不不不!”贺兰峻差点被自己的一口茶呛到,“我对大将军向来是高山仰止,心悦诚服。我的小祖宗,贺兰可是哪里得罪了您?您这话诛心啊!”
一段时日相处,贺兰峻虽见这位大小姐古灵精怪,眼里也不揉沙子,但待夜砚、阿斯兰,包括普通军士都是和和气气,甚至嘻嘻哈哈,并无半分想象中公府嫡长女的矫情或霸道,也就放松了许多。几人都笑了起来,南江雪还体贴地为黑骑佐校亲自添了茶。
“靖北的几只军团各有特点,一方面是主将决定的,一方面也是需要决定的。不过在任何队伍里,没点真本事都很难呆下去。”南江风微笑道,一双温柔而深邃的黑眸看向南江雪,“小雪觉得今日程将军的处置如何?”
南江雪想了一想,回答道,“得当。”
而此刻,被南江雪评价为“处置得当”的几个犯事者正趴在自己的营房里,有的唉声叹气,有的悻悻恹恹。行刑军士可是一点没手软,其中一个少爷上药时候一直在拼命哼唧,觉得自己实在不是当兵的料,过一阵子还是回家养尊处优的好。阔尔罕始终绷着脸一言不发,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这件事很快在近卫旅中传播开去,寒门军士虽对几位少爷被杖责感到痛快,却也没敢小瞧了世家子弟,毕竟能与百人枪阵对战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南江风更是从容破阵——他可也是世家子弟中的一员;另有一些人却因被北线黑旗比了下去心里憋着股劲,是以那两日近卫旅的氛围格外严肃,操练也尤为起劲。
贺兰峻则严令手下务必循规蹈矩,不得与近卫旅发生任何争执——瞧近卫旅的样子,总象是要寻机打上一架的模样,连给他们送饭的灶事营军士都是一张死人脸。
几位犯事少爷的家里也很快得知了此事,当娘的自然关心儿子被打的严不严重,可曾好生休息,这程将军怎么也不给点面子,当爹的则派人对儿子下了死令: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否则就干脆给我滚回府来!国公爷寿辰临近,再敢惹是生非,不用程将军动手,我亲自打折你的腿!
好在大公子很有分寸,这件事似乎并没有传到国公爷耳朵里,一派祥和的氛围中,南怀瑾的40岁寿辰到了。
南怀瑾并不是一个喜欢铺设排场的国公爷,往年的寿辰最多便是与宗亲们聚上一聚也就过了,但今年是他的整寿,而且天元的皇帝还特特派人前来道贺,所以便下了一些功夫。
当日,靖国公府里里外外被洒扫一新,灯笼和红绸挂于堂柱回廊,一幅宽大的红毯自南门一直通往当晚设宴的靖祥台,没有金堆大殿,玉砌朱栏,但威严的国公府却比平日增添了许多喜气。
最惹眼的是提前送于公府的两件贺礼,一件是悬于南门的大幅洒金寿联,出自北地上师上官长鹤之手,笔酣墨饱,文采飞扬,另一件是立于靖祥台前的一只“寿”字石雕,那方石头并不名贵,雕刻的也没什么特点,但一斧一凿,皆出自北线军之手——南怀安还是没能回来给弟弟祝寿,却送来了边关二十万将士的赤诚心意,当南怀瑾看到这只石雕时,忍不住一时湿了眼眶。
国公府有清晨练武的习惯,因园中的紫楹树花开正盛,南江雪这几日都拉着兄长和两个弟弟到那里练习。“哎,真是个小女孩啊,就喜欢这些花花朵朵的。”五岁的南江雨这样评价自己的姐姐。
高大的树冠上缀满淡紫色的花朵,繁盛地伸展开去,柔和的晨光里,如罗裙,如烟霞,如宁静深远的一方幻境。幻境之中有四个白衣少年,风姿毓秀,亮起这缥缈之中的至美光华。
南江云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幼弟南江雨淘气地爬到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挥舞着手中的紫楹树枝。紫楹树下,南江风和南江雪斗的正酣,衣袂飘扬,剑声清啸,紫色飞花若雨,竟为那份霸道与凌厉赋予了一片旖旎风光。
南江云的脸上露出了羡慕与憧憬之色,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如哥哥姐姐这般挥洒天地,南江雨则不停发出赞叹与彩声,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熠熠闪亮。
人影交错后各自旋开,如双鸟展翼,昙花盛放。
“谢哥哥赐教!”南江雪横剑躬身,一双星眸中尽是灿烂。南江风微微含笑,顺手拂去落在南江雪发端的一片紫色花瓣,晨光照在他的身上,挺拔却也温柔。
“云儿要不要来试试?”转向南江云,南江风温煦如朝阳。
“好啊!”南江云看上去很是高兴,“只是不知道能在大哥手下走上几招。”
“冥犀伯伯说你进步很快,去吧,让大哥看看!”南江雪一边将剑扔给一旁的墨碣一边鼓励自己的弟弟。南江云点头“嗯”了一声,提起宝剑走到南江风面前,脊背笔直,一个礼敬的起手式。
“姐姐姐姐,大哥教二哥,那你教我吧!”南江雨扑到姐姐怀里吵嚷道。
“教你也行,可是有什么好处?”南江雪逗弄着自己的幼弟。
歪着头眼珠一转,南江雨举起手中的树枝,“那我给你编个花环吧,这样姐姐就更好看了。”
“你会编吗?”
“当然了,我编的可好看了。”
“是吗?”
“是啊,这可是我编的第一个花环呢!”
“第一个?”南江雪抚额,“那怎么就知道编的可好看了?”
“因为姐姐你好看啊!”南江雨呲牙一笑。
……
这一边,南江雨踮起脚,把一只别扭的花环戴在南江雪的头上,那一边,南江云跟着南江风很认真地习练。天很蓝,阳光很温暖。不知何时到来的南怀瑾看着自己的四个儿女,脸上尽是欣慰与满足。
“爹爹!”一时南江雪看见了父亲,便小鸟一样飞了过去,挽住南怀瑾的胳膊,三个儿子也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走上前规矩地行礼。
南怀瑾宠溺地为南江雪正了正头上的花环,然后对南江风和南江云道,“风儿的功夫,比父亲当年都已强了许多。云儿也很有进步,再加把劲。”
“谢谢爹爹。云儿只盼日后能象大哥那般,在沙场上建功立业,为爹爹守护好北地。”
“云儿有这样的志向,爹爹很高兴。”南怀瑾点头道。
“我也要象大哥那般。”南江雨扬起头摇晃着父亲的胳膊,“爹爹也夸夸我吧!”
“听说你昨天念书的时候,又跟师傅发表了一番谬论?”南怀瑾看向幼子,佯装不悦道。
“那个……”南江雨呲溜一下躲到了南江风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学者之问也,不独欲闻其说,又必欲知其方;不独欲知其方,又必欲为其事。而以既问于师,又辩诸友,为当时学者之实务。”鬼头鬼脑的样子惹来了众人的一阵大笑。
“行了,都赶紧换了衣服过去用膳。”南怀瑾笑道,“今日的早膳可是你们的母亲亲自下厨准备的呢。”
“是!”几个孩子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了然的笑容。
因当日公府设宴,南氏宗亲、门阀世家,以及朝廷派来的官员都会出席,托娅特意早早起来准备了一桌精致的早膳,希望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享受一段一家人独处的快乐时光。
建莲芙蓉羹、翡翠八宝、乌梅鱼片、马蹄脆酥糕……每样都是南怀瑾素日里最喜欢吃的,另有一份长寿面,以新鲜的荷叶和滚了一天的鸡汤煮成,鲜鲜亮亮,尚未入口便似已满口噙香。一家人说说笑笑,入窗的阳光似也在欣赏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刻意放缓了脚步。
早膳用毕,公府大总管伯瀚笑吟吟地对南怀瑾躬身道,“今日是公爷的寿辰,再过一时便会有宾客陆续到来,小人们想趁着这个时间,一起给公爷磕个头。”
打开房门,院子里已跪满了公府的护卫仆婢,一个个笑逐颜开,对着南怀瑾齐齐叩下头去。“祝愿公爷天伦永享,福寿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