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围大会首日,怀丘行苑之事已传的沸沸扬扬。
一是一群知名纨绔羞辱了北线武官塔拉,话说他还是大将军南怀安的远房子侄,结果倒霉地犯在大小姐南江雪手中,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一地。
二是三爷夫人勇闯鹰台,还拉上了没眼色的卓家大奶奶,不但告状不成,还大大激怒了国公爷,一干纨绔差一点被送去北线当敢死队。
三是三爷南怀仁下了重手,纨绔们被打的皮开肉绽,并被禁足一年,不过估计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下不了床。
四是犯事纨绔的家主们在儿子受刑时正在公爷面前叩头请罪,那卓家家主更是磕破了脑袋。
五是北线军督校塔拉将率部入驻樊城,未来很可能便是赵老将军的接班人。
八卦之人得出几点结论:第一,国公爷的那位庶出兄长恩眷日隆;第二,三爷的大妻太没脑子,三爷着实倒霉;第三,卓家被三爷的大妻害惨了;第四,千万别栽在大小姐手里。
聪明的人也得出了几点结论:第一,国公爷要整肃风气,不久便将有新的政令推出;第二,国公爷看重前线将士,德才兼备者必得重用;第三,北地军政,大小姐已有相当的发言权;第四,千万别栽在大小姐手里。
当晚,南怀仁独自来到猎阁,再次向南怀瑾请罪。
“起来吧,坐。”屏退了侍从,南怀瑾对弟弟说道。
“小弟教子无方,出了这么个孽障,令兄长震怒,南家丢脸,真是羞愧难当。”南怀仁垂头道。
“山海平日所做的事,都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你会不知?何以一味纵容?”南怀瑾道,“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年纪,若不好生教导,日后还了得?”
“是。小弟谨记。这孽障,也是从小被她娘惯坏了。”南怀仁道。
“你那大妻,下午还去你嫂子那里哭诉。如此不知轻重,我都怕她误了其他孩子。”南怀瑾道,“你宠爱妾室袁珞我也不说什么,但总不能对大妻不管不问。”
南怀仁脸上一红,“可是我那大妻您也知道,见识浅薄,还总是无理取闹,这些年看在他祖父曾为我南家出生入死的份上,我是一忍再忍,凡事都尽量给她留着情面,吃穿用度更万万不会薄待,可若要我……唉,怎比的上兄长与嫂嫂两情相悦,教育出的孩子也个个是人中龙凤。”
看到弟弟萎靡不振的样子,南怀瑾也软了心肠,开口安慰道,“我看山原那孩子就很是不错,文武兼济又明事理,也让他替你多带带他那般兄弟。”
“原儿确是不错。其实小弟本想请令让他去樊城历练,他年已十六,江风十二岁便随兄长出征,十五岁即独立掌军,原儿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燕京或随我在榆州跑跑。南线常年无事,他这两年都没什么大的长进。不过塔拉倒也是比原儿更合适些。或者让原儿去给塔拉做个副手?”
“原儿虽然懂事,但毕竟是你三爷家嫡长子,怕是塔拉难做。”南怀瑾道。
“当年江风从军,不也是战将麾下的一名小校。”南怀仁辩道。
“我虽当风儿是亲生儿子,但旁人看来,终是不一样的。而且塔拉与大哥一般,心中都有所忌,如此两人怕是都不顺心。”
“兄长素来都更加偏爱大哥一些。”南怀仁叹气道。
“大哥多年在外征战,自己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一心保我后方安宁,难道不该更加尊敬信赖?”南怀瑾瞪了弟弟一眼,“我倒想说说你,山原今天的话虽没直说,我也能猜到山海他们那几个混小子嘴巴有多不干净,估计对他大伯父也没什么好话,若是平日里你对大哥少些偏见,他岂敢如此?”
“我对大哥哪有许多偏见?”南怀仁垂头嘟囔道,“只不过对兄长您更加亲近一些,那我也没办法。都怪我不如大哥那般能征善战,不能替兄长分忧。”
“你领南线事务,不就是在替我分忧?南北虽然情势不同,但却一样重要。北线是真刀明枪,南线却是暗流涌动。陛下一直对北地不放心,不但朝臣时有非议,而且还筑起了关阳要塞,说是为我北地后盾,其实众人皆知,那要塞是防谁的。在南线,既要在太平时日训练兵马,又要跟朝廷妥善周旋,此事,咱们的大哥还真是做不来。若一个不慎,朝廷发难,终是麻烦的很。”
“这些年咱们北地兵强马壮,物阜民丰,岂是当年可比?我想朝廷断不会肆意妄为。”南怀仁道,“大哥放心,小弟定不负兄长所托。”
南怀瑾点点头,又道,“若你想让山原一展拳脚,我倒有个想法。渠宛与我们若即若离,又有稽昆、琅客两族不断生事,那一带临接极北和天元,不可轻忽,不如让山原坐镇白岭,以为挟制。”
“如此甚好,多谢兄长!”南怀仁喜道。
“不过山原独自掌军尚欠经验,可由一位主将好好带带。褐爪军统领穆晚城就不错。”
“是。有穆将军带他,对山原自是大有裨益。”南怀仁道。
“另外,那是小雪拿来的伤药,你交给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吧。”南怀瑾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匣子,“不过若是他们不长记性,下次我就把他们统统送到极北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是是,定然不会了。”南怀仁忙道,“对了,我知道兄长将雪狼团交给了小雪,可是有意让小雪正式参与军务?”
“那个丫头,只要不出圈,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说到南江雪,南怀瑾的脸上尽是欢喜之色。
“小雪还真是咱们北地的至宝。小小年纪,为人行事都已是那般的出类拔萃。”南怀仁嘴上说着,心里却想,您说的那个圈,还真是足够大呢!
离开鹰台,南怀仁走进自己在怀丘行苑的居所。陈巧璐下午便带着南山海回燕京城的府邸疗伤去了,没了大妻的哭闹和儿子的吵嚷,居所里终于安静下来。命长子南山原将南怀瑾给他的伤药送回燕京,他坐在桌案后捏着眉心。
这一天搅的他脑袋生疼。看着南山海的惨状,他也很心疼,但却丝毫没有手软。陈巧璐为此跟他大闹,这个愚蠢的妇人,全然不知道他越是重罚才能越为儿子脱罪。
更让他烦心的是,那些板子何止是打在南山海的身上,更加是打在他南家三爷的脸上,何况还牵扯到了另几个世家望族。为了南怀安这个庶出子,兄长竟是这般不留情面,而这庶出子竟还充当好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南怀瑾准了南山原去坐镇白岭,这就意味着南山原正式入军履职。凭着南山原的机变和才能,日后与褐爪统领穆晚城多多走动,再建得军功,那么他在军中也就多了一份力量,加上他与天元朝廷的关系,以及他南家三爷的显赫身份,想打压南怀安,那便容易许多了。
如此看来,这一步倒是比让儿子去樊城更好。樊城虽是重镇,但地处北境,在南怀安的眼皮子底下,南山原到了那里,定然束手束脚,还哪里能有作为?
正寻思间,一个管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锦匣。
“什么事?”南怀仁问。
“爷,这是三殿下让小人交给您的东西。您这两日才刚回来,事情又多,小人没及时呈给您,爷恕罪!”管事毕恭毕敬地说道。
南怀仁微微眯起眼睛。这管事名叫季胜,人挺机灵,时常办理一些他与朝廷往来的杂事,倒是没出过什么错。只是此事奇怪,第一他在他府里算不上最有头面的家仆,如何会入的皇三子的眼,二是他亲自送皇三子入了关阳,有什么东西沈明铮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他,反而让一个家仆转交?
见南怀仁没说话,看向他的目光透着古怪和冰冷,季胜却也没怎么害怕。他低着头将那锦盒轻轻放在南怀仁的桌案上,然后又退回去躬身站好。
打开锦盒,红色的缎面上,盛着一只玉如意。那如意以一整块上好的冬香玉制成,光洁如羊脂,全无杂质,雕刻也极其精美,确是难得的极品。只不过,南怀仁更关心的是,沈明铮让人转交这只如意背后的目的所在。
收回目光,他看向季胜,“说吧,三殿下有何交代?”
“殿下对爷的才能和人品一直非常欣赏,此次来北地,爷不仅安排的细致入微,更是亲自陪同,殿下心下感激,故命小人将此如意转呈三爷,以表心意。玉如意寓意吉祥,殿下赠送此物,也是希望爷事事称心,但有所愿抑或烦恼,都不妨与殿下说说。”季胜回道。
南怀仁心中一动。沈明铮对他另眼相待倒也不足为奇,但这般直接的拉拢,特别是在一些朝廷大员已开始私下议论储位之事的情势下,这种拉拢就很值得他深思了。
皇帝身体一直不大好,毫无疑问,沈明铮目下是皇位继承最有力的人选。自己的兄长不愿意也没兴趣搅入朝堂纷争,他这个靖国公也没人撼动的了,沈明铮知道这一点,于是他选择了自己。
一是因为自己在北地的权势,二也是因为,自己也可能有求于他。所谓拉拢,利益交换是基础,所以这玉如意所传递的“事事称心”,就是沈明铮对他的暗示了。
那么,他真的要绑定沈明铮这艘船吗?他的兄长会同意他这么做吗?或者他要将此事告知兄长吗?沈明铮会要他具体做什么呢?若是他帮助了沈明铮,他自己又希望从中得到什么呢?这些都是需要他仔细考量的问题。这支玉如意,拿起来还真是沉甸甸的。
但是,东西送来了,他又能拒绝吗?他想拒绝吗?
沉默半晌,他抬起头,对季胜冷冷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为三殿下效力的?还是你一直就是三殿下的人?”
这是一个尖锐而又直接的问题。
“小人本是祇都人。”季胜换了一种方式回答。
南怀仁的嘴角勾出了一个森凉的弧度。“能在我府上谋个差事,还做了这么许久,你也算挺有本事。”
季胜跪在了地上。“小人对爷一片忠心,不该知道的绝不打听,爷您没吩咐的,小人对殿下也不敢做,不敢说。殿下对小人也是这般的要求。殿下以诚待三爷,小人以命待三爷。此番殿下命小人将这如意转呈给爷,不只是向爷表达善意,也是将小人的命交到爷您的手里。三爷您若恼怒,小人愿以死谢罪!”说罢叩首在地。
又是一阵沉默,房间里落针可闻,季胜的头一直低低地压在地面上。
“下去吧。”许久之后,南怀仁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是。”季胜又磕了个头,站起身,垂首退了出去。
南怀仁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感到有些头疼,于是合上锦匣,并把它推向了一旁。
一时袁珞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撒花衣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着,更衬出肌肤盛雪,妩媚动人。“这么晚了,爷还不睡吗?我还以为您也回燕京了。”
向南怀仁曲身行礼后,她款款走到他的身后,很自然地为他按压着肩膀,“今日发生了这许多事,爷定是乏了。山海公子虽然伤的不清,但有夫人照顾,您虽心疼,但总也是放心的。公爷那边,想来也不会再怪责于您。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处理?”她语音温柔,手上的力道也让人甚是舒适。
南怀仁“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口中道,“三殿下可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袁珞手上一停。“您……您说什么?”
南怀仁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不见袁珞回答,于是睁开眼,见她正怔怔地看着他,水一样的眸子里含着几分呆愣和几分委屈。
南怀仁不答,只是沉默地审视着她。
“我知道自己是贵妃娘娘送来的人,这件事总会令您不喜,若说娘娘全无旁的心思,您不信,我也不会这般辩解。可我一个小女子,只盼能有夫郎疼爱。况且您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能得您垂怜,已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还求什么呢?便是我再糊涂,又怎会想落得姐姐那样的境地?何况我对您还是一片真心!”
说着“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落下,“爷您可是嫌弃了袁珞,所以找出这个借口要打发了袁珞吗?还是……还是夫人那边已容不下我,我……我向来谨小慎微,万不敢惹夫人生气啊!”
听袁珞说的急切,又竟是想到了失宠和嫉妒这些女人最在意的事情,南怀仁反而舒服了许多。“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他伸手将她拉起,看她依旧抽抽噎噎却不矫情多话,更是让她坐进自己怀里,安慰道,“好了,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