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确城的城务营效率很高,当日便设好了雪狼驻地。驻地位于苍焰大营,便于他们的主将夏之岚随时调动。
城务营也很周到,大小姐的住所打扫的干干净净,还特意在榻上安置了床幔,在案几上摆了一支花瓶,虽然那瓶子里什么都没有,但南江雪也非常领情。
初入临确城的雪狼团除了每日操练外,需要先熟悉北线的军规和主将的要求,时而也会被调去打理一些杂物,比如卸运粮草,或者擦拭兵器——这是新立队伍的“待遇”。
尽管雪狼一个个都曾是身经百炼的靖北军战士,但这支大小姐亲卫队在北线军的眼里,那就是新军。
在这之后,主将才会根据队伍的表现安排防务、演习或参与战事。
护校云朗的羽林团本隶属黑旗,现被南江风调到了南江雪麾下。
羽林是不必享受“新军待遇”的,不过他们还是会抽空来帮雪狼的忙。
虽然两位统领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嬉皮笑脸,但双方军士相处的却很是和睦。
两天来南怀安都没有搭理南江雪,新任女参将没事的时候就缩在雪狼驻地,免得出门一不小心触了大将军的霉头。
这一日,完成了上午操练的雪狼回营,南江雪正与黎落说话间,忽听羽林那边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去看看怎么回事。”黎落皱起眉头,对身旁的一名军士道。那军士领命正待离去,雪狼团第一大队的队长高迅已快步走来。
“是宫晓姑娘过来了。云统领只怕有麻烦。”高迅笑道,既而向南江雪解释道,“宫晓是军医处的医士,却一心想进羽林团,有时会到羽林团挑战。”
“想进羽林团?”
“是。要说宫姑娘的骑射功夫确实还不错,可这医术……除了脉把的准点,其它的……咳咳。”高迅一阵干咳。
“属下曾经被她‘关照’过一次,那伤口缝的,比男人缝的还难看,这也没什么,但换药的时候,那纱布生生给她扯了下来,口子差点没再豁开,血珠子都直往外冒。”一边说着高迅一边直吸气,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南江雪也不由感同身受地咧了咧嘴,正要说话,一个人影突然飞奔而至,一头便窜到了她的身后,气喘吁吁道,“大小姐,救命救命!”
在他后面,又一人追了过来,若不是被黎落跨步拦住,甚至能直接撞到南江雪身上。
瞪了一眼黎落,那人抬眼看向南江雪。她身材不高但很匀称,着一身劲装,长着一张娃娃脸,只是满脸的怒意让她的娃娃脸看上去有点好笑。“你是……大小姐?”她迟疑道。
“宫姑娘有礼。”南江雪微笑点头。
“宫晓见过大小姐!”来人正是令高迅不堪回首的女医士。对南江雪躬身一礼,女医士又盯向躲在南江雪身后探头探脑的云朗。
“姑娘有事?”南江雪问道。
“我找云朗。”宫晓答的直接,“大小姐既在,那便更好了。我想加入羽林团。”
“这个……”南江雪咔吧了咔吧眼睛,感觉身后的云朗正偷偷拽她。
“我的骑射功夫虽算不得一流,但也是过得去的,大小姐自可考校。”宫晓道。
南江雪干咳两声,说道,“能否加入羽林,恐怕还得云统领权衡,而且姑娘身为医士,军医处的主官也需点头,是不是?”
“云朗他总躲着我。如今羽林已在大小姐麾下,大小姐做主便是。至于军医处,我自己去说。”宫晓很是执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南江雪。
“这个……”南江雪清了清喉咙,又感到云朗在身后拽她,很想回身踹他一脚。
“我初来乍到,还不太熟悉北线军的规定,姑娘不如去问问夏之岚将军吧,他是我们的顶头上司,或者去问大公子,问大将军更好。那个我还有事。”北地大小姐说着拔腿便走。
“大小姐!”一男一女异口同声,一个是宫晓,一个是云朗。
“啊黎落,听说雪狼的补给运到了,带我去看看。云朗,你送送宫晓姑娘!”
南江雪头也不回,对云朗的哀鸣充耳不闻。心道,可不能为了云朗那家伙把这位医士得罪狠了,万一哪日受伤落在她的手上……想到这里,不由夸张地打了个哆嗦。
这一边宫晓跟云朗缠夹不休,那一边南江雪和黎落已走出了雪狼驻地,墨碣自然跟在南江雪身边,高迅也趁机逃了出来,显是对那女医士仍然心有余悸。
“宫晓就是这么个性子,武人养出的孩子,大家见她可怜,也舍不得管教,不会说话,没什么规矩,大小姐莫怪。”高迅道。
原来这宫晓是黑旗未字团佐校宫平之女。十二年前,宫平在一次战役中阵亡,得知夫君死讯的妻子伤心过度而暴毙,留下了当时只有6岁的宫晓。
因无其他亲族,未字团的将士请准了主将,将宫晓带进了临确城,安置在军医处,也算今后能有个一技之长。
宫晓便在这兵营里一天天长大,她的叔叔们也不会别的,这个教几手拳脚,那个教几手刀剑,结果这孩子对这些反倒比对医术更感兴趣。
几年前南江风建立羽林团,自她遇见云朗之后,便开始苦练骑射,一门心思想加入羽林,缠的云朗见了她便头大如斗。
听了这些,南江雪心下感慨,对这个宫晓倒生出了几分好感。正在这时,一些对话隐隐传进了几人的耳朵里。
“看,是大小姐!”
“身边那两个雪狼武官好像都出自北线黑旗。”
“那个穿黑衣服的护卫是?”
“他你都不知道?墨碣,大小姐的贴身护卫,据说自小就跟着大小姐上了雪归山,常年不离左右,颇得大小姐信重。”
“那功夫定不一般吧?大公子的贴身护卫,不论是夜砚还是龙羽,身手可都是一等一的。”
“功夫咱们是没见过,不过跟着大小姐,这体贴周到、小意殷勤定是要的,要不如何做得‘贴身护卫’呢?”
“何况还有着一副好皮囊,嘿嘿。”
“你什么意思?”
“我哪有什么意思?”
“笑的这么猥琐。”
“你们还不是一样?”
……
眉毛一皱,黎落忍不住朝南江雪和墨碣看去,却见墨碣也正看向南江雪,眼中隐现担忧。
但见南江雪,此刻已然缩了眸光,脚下一动,一串碎冰蓦地疾飞而出,不远处正窃窃私语的几人都是膝盖一弯,当即便痛哼着跪在了地上,正待呵斥,却见大小姐南江雪正朝他们这边径直走来。
“见过大小姐!”几人皆是苍焰军士,见南江雪行至,都微微白了脸,低头行下礼去。
“主子……”墨碣低声劝道,南江雪却不理他,唇角边扯出一个弧度,对着那几个军士道,“你们几个到底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其中一个军士吞吞吐吐地答道。
“觉得我是聋子?”
几人垂首不答。此刻午饭时间将至,军营里很多人来来往往,见此情景都不由驻足围观,交头接耳起来。
“苍焰的兵,说了的话却不敢认?”南江雪笑意更浓,目光却也更冷。
耳听南江雪点出苍焰的番号,聚拢过来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其间还包括两名闻讯而来的武官,那几个军士把心一横,昂首道,“咱们只不过是开几句玩笑,没别的意思,大小姐莫要见怪。”
“有些话算是玩笑,有些话,却算不得。”南江雪一字一顿道,对于上前试图劝解的苍焰武官看都不看。
她多年在外,又四处行走惯了,常伴身边的便是墨碣,对她时时守护,处处照应,同时又极有分寸,南怀瑾甚为满意,南江雪与他也很是亲近,是以,便是勋贵之家都会给墨碣几分面子。
不过暗地里却也有些飞短流长,什么逢迎谄媚,狗仗人势,心怀不轨……却都是无聊子弟们茶余饭后逞逞口舌之快。
几年前,一位大族夫人当众讥讽墨碣,话说的很不中听,恰被南江雪撞见,当场便翻了脸。自那以后,那些暗地里的飞短流长也消失了。
场面一时极为尴尬,嗡嗡的议论声中,南江雪长身而立,丝毫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大将军来了!”一个喊声打破了这种尴尬,一句“叩见大将军”,满场军士全都跪在了地上,南怀安缓步行来,身后跟着两人,一个是大护卫亚述,另一个是苍焰副将萧启翰。
“乱哄哄的干什么呢?”南怀安扫视了一眼众人,“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那几个惹了事的军士却没敢动。见南江雪冷着脸不说话,南怀安于是把目光投在了那几个依然跪在地上的军士身上。“你们几个说说。”
大将军问话,他们怎敢不答。于是垂着头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也知自己理亏,言罢便叩首在地。
“末将治军不力,请大将军责罚。”萧启翰忙躬身道。
南怀安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没见过墨碣的功夫是吧?”似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南怀安转向萧启翰,“你挑几个苍焰好手,跟墨碣过过招。”
“大将军……”萧启翰皱眉迟疑。
“不敢?”南怀安看了他一眼。
听了南怀安的话,围观的人群中当即踏出一人,扬声道,“我来!”
众人寻声看去,眼见是一极为壮硕的汉子,身高比墨碣甚至还高出了半个头,正是苍焰军中的一名长尉,勇力过人。
“我记得你擅用双手槊吧?”南怀安看着那大汉。
“是。”大汉忙躬身答道,对于大将军竟识得自己很是高兴。
“去取槊吧。”南怀安道。
这是要比武开赛了吗?围观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全都兴奋起来,饭也不去吃了。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他们的情绪从兴奋,到愕然,到急切,到紧张,再到沮丧,实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那个被他们的同伴称为“体贴周到、小意殷勤”的大小姐贴身护卫,一柄长剑,连战八人,刀枪剑戟,无一能在他手下过得十招。
尽管苍焰校级以上武官未得萧启翰示意不曾上场,但从墨碣那干脆利落又游刃有余的动作上来看,他们即便上去了也是白给。
一片安静,没人再战,之前惹事的那几个军士全都灰头土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回见过了?”南怀安看向他们。
“是。标下们该死,请大将军责罚!”几人再次跪倒。
“去跟墨碣赔个不是吧。”南怀安简单地说道。
“是。”几人爬起来,走到墨碣面前端正行礼,“墨护卫,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胡言乱语,冲撞了您。墨护卫大人大量,还请莫要跟咱们计较。”
“不敢。”墨碣躬身还了一礼,态度一如既往的谦逊得体。
“夏之岚事多,你的心思不知道多放放?”转向萧启翰,南怀安冷声道,“明日起一个月,苍焰操练增加一倍。一个个闲的!”
“是!末将惭愧!”萧启翰垂首应道。
“南江雪,”南怀安的目光又落在了南江雪身上,“你可知错?”
“末将……知错。”南江雪答了一句,便再没了下文。
沉默片刻,南怀安淡淡扬了扬眉,“看来没想明白。”他看着南江雪,“那便跪在这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去找我。”说罢不待众人开口,便挥手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