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南怀仁这段时日的心情都不佳,一是得知侄女南江雪履职北线的时候,二是他的国公爷兄长将祇都贺寿的差事交给了南江风,而这个侄儿虽很虚心地向他求教,却婉拒了他准备派自己人随行帮忙的提议。
“不敢太过劳动三叔,侄儿必会谨慎行事。”南江风如是说,“而且侄儿其实不过是个戍边军士,便是在祇都有些事做的不够妥帖,旁人也只道武人粗拙,不会太过计较。若三叔得力之人在侧,虽能时时指点,却也怕朝廷越发挑剔,侄儿但若有个不周,反累了三叔,日后还得三叔替侄儿收拾局面。”
话说的倒是漂亮!南怀仁在心中冷哼,什么其实不过是个戍边军士,你爹和你心里都不是这样想的吧!
不远处的廊间走来一个美妇,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童。
见南怀仁独自坐在亭间饮酒,那美妇放下男童,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男童便张开小胳膊摇摇摆摆地跑向南怀仁,口中发出脆生生的声音,“爹爹爹爹!”
听到男童的叫声,南怀仁的容色和缓下来,起身过去将男童抱在怀里。“林儿手里拿的什么?”
“宝剑啊。”男童坐在南怀仁的臂弯里,手中摆弄着一把木质的小剑,“以后林儿长大了,便替爹爹去打坏人。”
南怀仁哑然失笑,“那林儿可是要做将军?”
男童点点头,答道,“嗯,要做保护爹爹的将军。”
此时那美妇也走了过来,先对着南怀仁行了一礼,既而笑道,“又缠着爹爹胡说什么呢?”
“林儿懂事又有志气,哪里胡说了。”南怀仁笑道,“刚在说长大以后要成为一名将军,保护爹爹。”
那美妇正是南怀仁最宠爱的妾室袁珞,当年韦贵妃送过来的舞姬之一,姐姐袁玲仍在靖国公府幽居,她如今却已为人母,样貌亦如当初一般美丽,而且更增添了几分少妇成熟的风致。
“我也不盼着他能做什么将军,只要将来不给哥哥姐姐们添乱,好好孝顺爹爹,我就心满意足了。”袁珞笑道。
“为什么我不能做将军?”南山林瞪着乌亮的眼睛看向母亲,“娘你不是说,连大姐姐都可以做将军吗?”
“你大姐姐怎一样?”袁珞道,“而且她可不只是将军。林儿以后也要多亲近你大姐姐啊。”
“哦,可是我好像都没见过她呢。”南山林道,“还有,大姐姐哪里不一样?”
“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南怀仁看上去有些不悦。
“我……也是为了林儿好。”袁珞道。
“林儿自有爹娘疼爱,亲兄弟照应,怎么,你觉得不够?还需攀上江雪这个‘大姐姐’?”南怀仁的心里一阵烦躁,眉毛也皱了起来。
袁珞见状,忙从南怀仁怀中接过儿子交给一旁的嬷嬷,悄悄示意了一下,仆婢们便都退了下去。
“都是袁珞不好,爷您别动怒。”小意地扶着南怀仁坐下,又替他斟了杯酒,袁珞道,“袁珞一个妇人,见识短浅,有些事想不明白,胡乱担心了。”
“何事想不明白?你担心什么?”南怀仁问,“可是那陈巧璐又难为你了?还是难为了林儿?”
“没有。大夫人管束后宅理所应当,也不曾为难林儿。而且有爷护着宠着,袁珞的心里从不曾当真受了什么委屈。”袁珞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见袁珞犹犹豫豫,南怀仁又道,“你直说,我自会替你做主。”
“那袁珞便说了。若有什么不对,还请爷万勿气恼。”袁珞抬起一双水眸,其间几分畏怯,几分柔情。
“爷跟大伯,本是一南一北,爷掌南部,为公爷斡旋朝堂,大伯领兵北线,并不参与政务。公爷虽看重大伯,但跟爷却是嫡亲的兄弟,即便不曾偏袒,想来也会一碗水端平。”
“只是如今,大小姐以万金之身入职北线,其间更是斩了翼城太守,更换了昆凌守将,声威愈隆,而大公子本已手握兵权,如今公爷又给予厚望,让他与祇都走动。”
“大小姐和大公子是公爷的儿女,位高权重,理所应当,可他们偏又都在大伯身边为将,袁珞再是愚钝,却也知这南北情势已日渐不同。”
“袁珞自幼孤苦,沦为仆婢,后被送给三爷您,蒙爷不弃,给了袁珞名分,又多方照拂,袁珞很想为爷做些什么。只是袁珞身份低微,没有资格在国公夫人和大小姐面前说话,便想着林儿虽是庶出,可毕竟是公爷稚子,又是惹人怜爱之时,若能讨得国公夫人和大小姐的欢喜,或许……或许能……”
南怀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竟然笑了。想他堂堂南家三爷,在他的宠妾眼中,如今竟沦落到要靠一个孩童与自家兄长拉近关系的地步了?
“简直荒唐!可笑!”他斥道,眼中厉芒闪动。
袁珞吓的“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白着脸喏喏道,“袁珞无知,爷息怒!”
“行了,我的事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和林儿!下去!”南怀仁挥了挥手,心中越发烦躁。
“是。”袁珞磕了个头,眼泪汪汪地退了下去,而转身之际,一丝笑意却勾上了唇角。
呆了好一会儿,南怀仁拿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扬声道,“来人!”
“爷。”有侍从忙忙跑上前来,因知三爷心情不好,身子弓的格外低。
“去把季胜叫来!”
“是!”
南怀仁目光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虽觉袁珞的想法荒唐可笑,但她的话还是戳中了他的心事。南怀安虽常年戍守边关,不问政事,不近宗亲,但他的手中却掌握着靖北军最彪悍的五支军团,且颇得南怀瑾信重,这本就让他很不舒服。
如今南江雪又到了北线,更让南怀安如虎添翼。
昆凌一事,北线军名利双收,他却是赔着千般小心才使得百里家免受牵连,但百里承泽的次子百里洪,如今仍半死不活地关在宗祠里,命是留下了,但这辈子的前程却也完了。
那丫头做事还真是不留余地,甚至都没顾惜他这个三叔的颜面。难道真如坊间传闻,他的兄长要立她为世子?一个女子,北地认她,天元的朝堂可能答应?
更可恶的是南江风,一个养子而已,便是入了南氏族谱,就真把他当作公府的大公子了?如袁珞所说,他已手握兵权,兄长还不满意,更要让他与祇都的要员们联系走动!
而他自己的两个嫡亲儿子,南山原不过争了个白岭守将,还要受褐爪穆晚城节制,南山海与南江雪一般年纪,至今仍终日无所事事——即便是南怀安的远房子侄塔拉,如今也都成为樊城主将!
如此厚此薄彼,兄长可是要打压他这个嫡亲弟弟,为自己儿女的未来铺路?他可不想做妹丈拓跋敬那样的闲散贵族!
“爷。”一时季胜到来,向南怀仁躬身行礼。
“你过几日悄悄走一趟祇都,盯着南江风,不可露面,但他做了什么,见了谁,都要给我探听清楚。另外替我给三殿下问个安,就说殿下此前所赠的玉如意,我十分珍惜,此次无法当面致谢,略备薄礼,以表诚意。”
“是。”季胜应道。
※※※
此时的色勒莫大营,风豹与雪狼驻地辕门大开,一队骑士纵马而入,为首四人,两人着北线军服,另两人一身黑色劲装,皆是长发高束,英姿飒爽。
奔过井然有秩的一排排营帐,正前方开阔的天地间,万余人的骑兵队分成四个方阵正森然静立,素甲雪亮,□□高耸。
风过草原,猎猎旗帜迎风飘展,现出的分别是“风”“雪”“云”“雨”四个大字,汪洋如海。
南江云和南江雨霍地偏头看向大哥南江风,目光灼灼,后者的脸上则依然带着平日的温煦笑容,向他们微微颔首,高额下那双深邃的眸子,似天似海,容纳着眼前的幡旗铁甲,远处的日月河山。
而他们的姐姐,也敛去了他们习以为常的灿烂鬼黠,端坐在战马之上浅浅一笑,竟与他们的长兄一般,于沉静中散发着一种迫人的威势。
四匹飞骑从阵中各自窜出,马上四人翻身下马,在他们面前单膝跪倒。
“属下风豹统领阿斯兰、雪狼统领黎落、云虎统领蒙仡、雨狮统领罗宗昊,叩见大公子、大小姐、二公子、三公子!”
“叩见大公子、大小姐、二公子、三公子!”紧接着,万余名骑兵整齐地跨下马背,铿锵下拜,一手扶膝,一手执枪,低首垂眸,洪亮的声音震彻天地。
公府四子的身后,龙羽、墨碣、玄玉和清尘四大贴身护卫,以及随行十余亲卫也尽数下马,恭敬跪于地上。
风豹,南江风亲卫队。
雪狼,南江雪亲卫队。
云虎,南江云亲卫队。
雨狮,南江雨亲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