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若有所思,许印拍案称快,殿中一些朝臣有些坐不住了。
若任这小丫头几句话勾起皇帝对武将的偏宠,那他们这么多年的官场也白混了,于是一时间谈笑声起。
“极北虽凶悍,终是蛮荒之族。小国无文德而有武功,祸莫大焉。”
“陛下文治武功,方才开创了这一代盛世。”
“陛下治下,城郡繁茂,百姓安居,政通人和,故而才有了地出甘泉此等祥瑞。”
“正是正是,有机会定要去那天泉拜上一拜。”
……
耳听众人议论,又看了看立于御阶之下的那对兄妹,皇帝笑了笑。“去坐吧。跟各位大人也多熟悉熟悉。”
“是!谢陛下!”两人齐齐躬身,南江雪则又正襟转向南江风,当着上方帝王,满殿大员,单膝跪倒,行了一个军中之礼。
“兄长,此番都是小雪任性,带累了兄长。”
高谈阔论的人们不由都朝他们这边看来,心道这南怀瑾的掌上明珠居然对那个养子如此尊敬,皇帝却忍不住略略扫过自己的几个儿子,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无妨。全赖陛下宽仁。”南江风微笑扶起妹妹,带着她走向自己的坐席。席间,林桦早已起身,对着南江雪躬身行礼。
一场风波似已过去。
一时皇帝和皇子宫妃与众人叙话,一时达官显贵之间相互敬酒,南江风也带着南江雪和林桦下席与人见礼,彼此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来至许印面前,一品将军笑容诚挚。
“适才听到南大公子详说北地战事,颇有见地,这般年纪,便能有如此战功和风采,老夫很是敬佩。来,老夫敬南大公子。”
“晚辈不敢。”南江风忙道,“久闻老将军威名,将军曾经的固孟和岫山之战,在靖北军中都是经典战例,今日得见,晚辈三生有幸。晚辈敬将军!”
“那都是当年之事了,不提也罢!不过年轻人不骄不躁,老夫甚是喜欢!”
许印哈哈一笑,与南江风对饮了一杯,又转向南江雪,“南大小姐方才一席话,听的老夫热血激荡。大小姐娇贵之身,却能在那边关苦寒之地,与将士同甘共苦,浴血征战,实在了不起。来,老夫再与南大小姐饮上一杯!”
“老将军谬赞了!”南江雪举杯道,“将军常训导部下将领,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晚辈思之,受益良多。”
许印听了,脸上不由现出讶色。“南大小姐原来也熟谙兵法,且能切中精要,老夫还是小瞧了!”
“晚辈只是学过一点皮毛,哪里谈得上‘熟谙’或是‘切中’,老将军莫要取笑我了。”南江雪笑道。
许印摇了摇头,“绝非取笑。若不是女子,想来南大小姐日后必成一代名将。”
“北地风俗不同,女子入军从政者亦有之,老将军何以认为大小姐不能以女子之身成为一代名将?”林桦淡声道。
“那倒也是。”许印想了想道,“不过女子迟早要成婚生子,届时疆场搏杀,恐是多有不便吧,总不能……”
话说了一半,忽想起眼前这女子是靖国公的嫡出爱女,又方是二八年华,自己初次见面便说什么“成婚生子”、“多有不便”实在大不妥当,于是干咳两声,显露些许尴尬,“老夫冒昧了。”
“老将军忘记了,江雪可是兵窝子里当差的。”南江雪笑道,“江雪先干为敬。”说着满饮一杯。
“南大小姐果是巾帼不让须眉!”许印也笑道,痛快地饮了一杯,“对了,过些时日老夫与一些旧友要去兰弧场狩猎,不知南大小姐和南大公子可有兴趣?这祇都虽然繁华,但老夫武人出身,回来这段时日,还真是憋坏了,想着出去锻炼锻炼筋骨,不然总这般呆着,这精神头都要呆废了。”
说着又是哈哈一笑。
“多谢老将军盛情。只是兄长说,宫宴过后我们不日便会启程,将军之邀怕是赶不上了。”南江雪笑道。
“老将军见谅,晚辈身为戍边武将,差事办完了,还当尽快回返。”南江风抱拳道。
许印点点头。“咱们武人确是这种性子。而且,”他压低声音,“南大公子想来也是对这都城之中的诸般口舌,甚是厌烦了吧?”
哈哈一笑,许印转而又对南江雪笑道,“人道是靖国公对女儿极是溺爱,老夫原以为不知会养出怎样一位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如今看来,不只果敢聪慧,而且对自己的兄长又是这般敬重遵从,实是出乎老夫的意料。”
“那老将军此前可当真是冤枉了江雪。”南江雪笑道,“大公子既是江雪家中长兄,又是江雪军中上官,江雪怎会有半分不敬,但有所命,又哪敢有半字不从。”
“老将军莫要信她。晚辈这妹妹,一向让我头疼的很。”南江风笑道,身边的南江雪则瘪了瘪嘴。
“那南大公子的要求,也未免实在严苛了些。”许印笑道。
一番叙话,令他们彼此间又生出了许多好感,也更加熟稔了不少。
殿上众人虽你来我往,把酒言欢,却也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看哪位同僚和哪位同僚聊了许久,哪位同僚又跑去了皇帝驾前大献殷勤,听听邻席的夫人提起了谁家的公子,御阶上的皇妃皇子们又在说些什么。
当贵妃身边的内监总管轻轻咳嗽了一声之后,许多人都停下了眼下的话题,纷纷回转坐席。
“陛下,”果见贵妃韦氏笑向皇帝,“今日宫宴实属难得,不仅一些大员特意自外埠赶来,又有这许多夫人小姐们共聚席间,臣妾见了心中很是欢喜。”
“陛下善施教化,恩养四方,平日里多与诸位大人和公子们谈说,可知咱们天元的大家贵女也是兰心蕙质,自幼便习礼乐,通书画,如今酒过三巡,不如借此机会,也让她们展示一番?”
“咱们天元贵女颇具才情,其中亦不乏琴棋诗画样样皆通者,这个朕自然是知道的,爱妃你不就是如此吗?”皇帝笑道,“爱妃此议甚好,良辰盛宴,欣赏佳人才技,实是美事一桩。爱妃看怎生展示为好?”
“陛下又来打趣臣妾。”韦氏嫣然一笑,又道,“不过臣妾倒是有一巧法,不如臣妾写上几样技艺,诸如琴棋诗画,由贵女们自愿抽取,抽到了什么便当场献上,以为陛下贺,可好?”
“如此倒很是有趣,那便交予爱妃了。”皇帝笑道。
立时有宫人奉上笔墨纸砚,韦氏提腕落笔,姿态甚是美丽。
字条做好,被放置在一只玉筒之中,韦氏笑道,“不知哪位贵女先来?”
“母妃,媳妇愿献技为父皇贺。”说话的是皇三子沈明铮的正妃,也是这韦氏贵妃的亲侄女。
殿上诸人纷纷称叹,贵妃也含笑点头。她这侄女,任哪一样都是出类拔萃的。
皇三子正妃抽中的是一个“舞”字,遂命宫人对乐师叮嘱一番,既而翩翩起身,步入大殿正中。
乐声起,一曲《太平乐》,跳的神形兼备,美轮美奂,一时间彩声四起,赞扬不绝。
其后,二皇子的正妃以及几位王公大员之女也都纷纷登场献技,琴声动听,诗词华丽,皆是不俗。
一贵女献上一幅秀丽书法归席后,韦氏将目光落在了南江雪身上,笑道,“南大小姐是靖国公府的嫡长女,又是国公爷心尖尖上的宝贝,方才得见,果是无限风华,本宫也是眼前一亮。南大小姐难得来祇都一趟,恰逢这般吉祥宫宴,不如也为陛下贺上一贺?”
殿上诸人彼此相视,暗忖道,按说这靖国公的嫡长女当是自幼可得名师指点,若说要习得什么,自是不成问题,只是听说她打小便离家拜师,学的似是拳脚功夫,方才又道目下在靖北军的北线从戎,恐怕……不知贵妃娘娘这字条当中,可会有武技一条?
便是有,可能便被这南大小姐恰巧抽中?心知贵妃此举想是意在刁难,韦系党羽于是纷纷表示“娘娘所言甚是”、“南大小姐才貌双全,我等素有耳闻”、“得南大小姐当殿献技,实乃幸事”……
沈明瑄不由看向南江雪。
他知她在雪归山上习得的可不只是刀剑功夫,亦是博览群书,洞明深慧,眼下这等献技跟她实不在一个格局之上,但却也不得不为之。
她的棋艺甚是精深,字写的也还不错,不过不曾听她成诗抚琴,至于作画……可千万莫要抽到!
“臣女遵命。多谢娘娘顾爱。”南江雪看向韦氏,微微一笑。
早有内监将玉筒捧至南江雪面前,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席间一些贵女面露不善,只盼她能当场出丑——这女子素衣简发,却似揽尽光华,实在让人瞧着别扭。
“陛下,娘娘,是个‘画’字。”内监接过南江雪抽出的纸签,展开看毕,恭敬奏道。
沈明瑄忍不住去捏眉心,心道,小雪,你这运气……实在也太好了些。
但见女子听罢,笑容越发灿烂,很像那日在珍阁时提笔作画的模样,只是此番是以画为皇帝贺,若画出那种又胖又丑似猪非猪似鸟非鸟的东西,即便画的比之前的好看些,也终是——不太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