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晓还真不是来找云朗的,但云朗依然很郁闷。
“奉崔大人之命,宫晓将随大小姐赴牙石要塞,特来向大小姐报到!”宫晓如是说。
尽管宫晓的医术让人不敢恭维,但自幼生长在临确城的她向来颇受大家关照,而且大小姐的身边有位女医士,凡事也方便一些,何况大小姐看上去还挺喜欢她的。
到底是崔大人之命还是宫医士主动请缨没人有兴趣追究,大家只是憋着去看云统领的笑话,而云统领则阴恻恻地说,“若是哪天我一不小心把你们弄伤了——我的箭有时候是会跑偏的,千万别忍着啊,只管请宫姑娘过来处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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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石是北线边关的重要要塞之一,除常备守军外,临确城也会派大军团分兵协防。
牙石附近有羊河滋养,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秋季常引来极北人突入劫掠。
与黑旗副将陈杰完成交接后,南江雪一方面安排城务、巡防、斥候以及秋收辅助事宜,另一方面也抽出了一些精力放在了昆凌守备军身上。
面对南江雪,昆凌军的心情是复杂的。
一是畏惧,毕竟她曾那么干脆利索地拿下了他们的主将和参军,并由此引发了军内的系列变动,这位年纪轻轻的北地大小姐,动起手来可是丝毫不讲情面。
二是敬佩,且不说从北线军中听到的她的故事,单凭她公府千金的身份能戍守在这边关苦寒之地,就让他们心生感叹。
而且,他们的带队武官楚里,还对他们说起当年在色勒莫大营,南江风以四人破百人枪阵,其中一人便是南江雪,而那一年,她只有十岁。
第三却是一种不甘甚至是莫名的逆反,也许是因为曾经的主将之变所带来的耻辱,也许是因为北线军的强悍与他们之间形成的反差,亦或是雪狼黎落的冷漠,羽林云朗的戏谑,以及亥字团霍亚的嚣张让他们心头火起,而这三位武官在南江雪的面前,偏生或毕恭毕敬,或谈笑风生。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想,黎落对于他们日常操练的要求和建议,参军楚里几乎照单全收。楚里清楚,雪狼就是这么训出来的。
一个多月之后,阔尔罕亲自押送着一批军械自临确城而来。
见自家统领被北线军当成“跑腿的”,昆凌军都感到憋屈。
“将军,我们承认北线军打起仗来是把好手,可是他们也太傲慢了些吧!”有军士忍不住气道。
“你们也不是新兵了,难道不懂在军中,只有自己本事到了,才能被别人放在眼里的道理?”阔尔罕道,“而且,北线军为什么这么能征惯战,你们可是都想明白了?”
顺着阔尔罕的目光看去,亥字团的一支队伍正在换防,那些惯使弯刀的彪悍骑兵,队列整齐,腰身笔挺,将那再寻常不过的站岗做的一丝不苟。
霍亚从前方经过,突然勒住坐骑,一鞭子朝一名值岗军士的身上挥去,喝道,“头盔都不会戴了?脑袋会戴吗?”
那军士一动没动,生生挨了那一鞭子后,才急忙抬手扶正头盔,脸上露出了惭愧之色。
没再理会他们,霍亚一圈战马,径直奔至阔尔罕面前,见礼道,“阔尔罕将军!大小姐请将军军议厅议事!”
※※※
军议厅内,一身黑旗战服的南江雪对众武官笑道,“察哈特尼族果然动了,四部落联合。”
霍亚听了立即高兴起来,南江雪却把目光放在了阔尔罕身上,“阔尔罕将军可愿率部一战?”
“愿听大小姐调遣。”阔尔罕拱手道。
这样的回答则代表了两层意思,第一,昆凌军愿意参战,第二,奉南江雪为此战主将——从军阶上看,阔尔罕与南江雪同为参将,但阔尔罕却是军团级统领。
集训三个月后,昆凌军终于要参与实战了,得知这一消息时,一众军士尽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而与极北人正面对阵之后,他们却方寸大乱,节节败退,一路还丢弃了不少粮草军资,以便轻装逃跑,连统领阔尔罕都无法约束。
不过跑过一阵子,他们似乎又觉得这样实在丢脸,鼓起勇气再战,结果还是一样,几个照面又全线溃走,极北人一边吃着他们的粮食,住着他们的帐篷,一边把他们的战旗踩在脚下。
“北线的军队怎么会如此不堪?这其中不会有诈吧?”仗打的太顺,察哈特尼族的族长忍不住心生疑虑。
“他们不是北线的军队,是昆凌的守备军。咱们在牙石的探子来报,南江雪把主力雪狼和黑旗派去了别的地方,手头现在就只有这支在北线练兵的昆凌军。”手下回答,“拉岵部落过来的时候遭遇到了黑旗,被打的很惨,不过他们似乎有什么急事,往北去了。”
“不能小瞧了南江雪,那女人让扎库伦和鞑塔都吃过亏,没准在牙石放的是假消息,正等着我们过去呢。”察哈特尼族的族长道,“这昆凌军逃跑的方向可是牙石?”
“一开始是。不过被我们赶的偏了方向,眼下是奔着长草去了。”
“族长,长草那一带正值秋收,咱们若走上一遭,这整个冬天都会舒服不少,如能趁机突入羊河渡,那边的城镇可是更富裕呢。之后咱们可以从聂定返回,躲开南江雪。”
手下憧憬着,眼睛里似已满是即将到手的金银财宝,美酒佳肴。
“族长,若是北线军,这般没用还可能有诈,但这昆凌军,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连他们之前的统领都被下了职,再说边区作战也不是他们的责任,望风而逃不足为怪。”另一人道。
“去通知那几个部落,咱们合兵一处,追击昆凌军,直捣长草!”察哈特尼族长终于下定了决心。
与此同时,跑了一天的昆凌军在一片树林里集结休整,不筑防御,未建营盘——事实上,他们的行军帐篷都已经扔光了。
军士们一个个黑着脸孔,默默地啃着干粮。
“这一次咱们昆凌军可真是扬名立万了!”有人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憋闷,恶狠狠地说道。
“听见那些极北人是怎么说咱们的吗?‘他们不是北线军的兵,怪不得这副德行!’”一旁的同伴咬牙切齿。
“咱们那位大小姐,看中的就是咱们在极北人眼中的‘这副德行’!”
“干脆跟他们拼了!这么窝窝囊囊的,真让人受不了!”
一句话激起了大家的共鸣,军士们双唇紧抿,脸上的肌肉绷起了分明的棱角。
“不抓紧休息,乱哄哄的干什么呢!”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昆凌守备军统领阔尔罕阴着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将军!”军士们纷纷弹起身子,“咱们是来北线练兵的,不是来给别人当垫脚石的!再这么跑下去,这兵还怎么当!”
“是啊将军!大小姐明摆着看不起咱们,难道咱们自己也甘当了这孬种不成?”
“打吧将军!否则这一战下来,咱们究竟算个什么?”
“闭嘴!军令如山,哪容你们在这胡乱置喙!要让旁人说咱们昆凌军不从将令,藐视军规吗?”阔尔罕喝道,眸光却也如暗涌的岩浆。
“可将军……”
“谁在多言,军法处置!”阔尔罕一剑挥去,一棵碗口粗的树被齐干斩断。
这场一追一逃的仗持续了三天,极北人收拢了计划中彼此呼应的队伍,兵合一处,沿途收缴着战利品,趾高气扬地直迫长草。
不过连续溃退的昆凌军,因为一触即跑,又是轻装,且经过几个月的集训,长跑的本事着实不错,战力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傍晚时分,逃亡的终点,昆凌军见到了夕阳下翻卷的“南”字和“雪”字战旗。
一个大队的雪狼静静而立,盔明甲亮,气势逼人。
雪狼正中,端坐着一个女子,黑旗战服,猩红将氅,一双星眸闪烁着粼粼的金光。
阔尔罕奔马出列,驰至南江雪面前,马上一拱手,一双沉沉的眸子看向南江雪。
“大小姐,昆凌军完成诱敌,敌军以察哈特尼族为首,四部落总兵力一万两千人,尽在身后。敌军意在袭击长草,或也将寻机突入羊河渡。”
“辛苦阔尔罕将军了。”南江雪回了一礼,简单说道,“请将军整兵暂待。”
阔尔罕点了点头,一个手势,昆凌军五千人隆隆列队,有人突然在队伍中发了一声喊,“大小姐,我们这些骨头已经依令引来了猎狗,大小姐的北线军可以精彩上阵了!”
“只是拿了军功也别忘了咱们这些骨头才好!”有人随即附和道,口气中是满满的自嘲和愤懑。
阔尔罕并没阻止,只是面无表情地行至南江雪身后。
南江雪也不生气,她立马阵前,安静地注视着前方。
半个时辰过后,嘈杂的人声和杂沓的马蹄声隐隐响起,渐呈暴雨之势,不一时,极北的前锋骑兵已远远现出了身形。
北地的军号声嘹亮地响起,紧接着,箭矢突然泼洒,极北人的队伍中旋即发出了哀嚎和惊叫。
“敌袭!敌袭!”
“族长!两翼出现北线骑射军!”
“族长!有雪狼从咱们后面杀过来了!”
“中计了!”
“我们被包围了!”
……
这样的喊叫令极北军一片大哗,高涨了一路的情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局势瞬间打到了谷底,武官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军士们慌张不知所措。
人体开始不断栽落,丰收的味道被血腥气遮盖,察哈特尼族的族长一时白了脸色。
“族长!前面是昆凌军!从那里突围吧!”有人大声喊道。
昆凌军。被他们追打了一路的昆凌军,此刻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一处可以碾压而过的生门。
察哈特尼族长弯刀一举,径直指向队伍的正前方,“杀!”
顶着两翼黑旗羽林军的肆意激射,抛下那些不断坠亡的尸身,极北的队伍一窝蜂地涌向那道生门。
而立于那道生门前的昆凌军,早已被战马的嘶鸣、锐箭的呼啸,以及眼前这翻涌的战场激起了浓浓的战意,他们目光霍霍,攥着武器的手上暴起了道道青筋。
“阔尔罕将军,兄弟们若是没跑累,想不想过去出口恶气?”回过身,南江雪朝阔尔罕嫣然一笑。
阔尔罕起伏的胸口赫然一震,下意识地提起了手中的战枪,在他身后,是昆凌军一张张讶异但却跃跃欲试的脸孔。
南江雪抬起手臂,轻轻一挥,身畔的雪狼队中,一枚信号箭破空而起。
“昆凌军,出战!”
女子清亮的声音传遍全军,也如同巨石砸入一潭貌似沉静的水里,瞬间倒海翻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