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外氅,叙谈一时,有军士很快摆好了午膳。
南怀瑾让四个孩子陪着母亲到侧堂用饭,自己则与南怀安去了书房。
“大伯父,以后可别让姐姐给我和二哥行礼了,这太吓人了!”临走前,南江雨可怜巴巴地对南怀安说,逗的几人都一阵大笑。
“你们去吧,这里我们自己来行了。”净手毕,南怀瑾挥退了值岗军士,拉着南怀安在案桌前坐了下来。
案桌上摆了几样菜,不算丰盛,却都是南怀瑾喜欢的。
“江雨这孩子,还是那么古灵精怪。”一边为南怀瑾倒了盏茶,南怀安一边说道,“江云的身体怎么样?看着个子可是长高了不少,气色也挺不错。”
“这几年调理的还可以,此行的路上也很注意,倒也没觉得如何疲累。”南怀瑾道,“只是要在战场上杀敌建功,却是不易了。”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江云天分好,打小就有见识,日后必有作为。建功也不是非要在战场之上。”南怀安道。
“这些道理他也懂,我也已带着他修习政务,这孩子思虑周全,也肯下功夫,倒是有了不少长进。”
“不过身为南家男儿,不能如父兄般驰骋沙场,对他来说,终是一个遗憾吧,有时候心思难免会重了些。这次到临确城,跟风儿和小雪多聊聊,对他定有帮助。”
“他刚刚中毒那阵子,整个人心灰意冷,就是得了小雪的开导,这才好了起来。”南怀瑾道。
“小雪通透灵慧,既有主见又有法子,我看两个弟弟在她面前都听话的很。”南怀安道。
“难得你夸奖我的女儿,”南怀瑾斜睨了兄长一眼笑道,“你瞧她如今这副样子,定是没少被你教训。我都没敢关心几句,怕我走了之后你再可劲折腾她。”
“大小姐位高权重,被国公爷捧在手心里都嫌不够,北地上下谁人不知,您还想怎样?”南怀安也不客气。
“您若是心疼我管着这丫头,那此番便带了回去,我也落个轻松。几个月前刚刚召回身边,这会儿又亲自跑过来,风儿在我这里,也没见您多不放心,实在偏心的厉害。”
“我就是偏心,你又能把我怎地?”南怀瑾“哼”了一声,“几个臭小子,没一个比得上小雪,风儿更加不听话,就知道窝在兵营里,都是跟你学的。”
不待南怀安开口,又瞪眼道,“我为什么亲自跑过来你不知道吗?好几年都不回燕京城,你就那么不愿意见我?你手下的那些家伙,难道离了你几天,差都不会当了?”
“再说我的小雪,你让她干嘛她就干嘛,也替你打了不少仗,怎么就不得你待见?这丫头还傻乎乎的,总把她大伯父挂在嘴边上,你让我带回去,我倒是想,可我也得带的回去啊!这都赖你!”
“风儿不听话是跟我学的,小雪你带不走也赖我,公爷还真是欲加之罪。”南怀安也“哼”了一声。
一个国公爷,一个大将军,两个加起来已有百岁的塔尖上的人物,竟像少年时那般拌起嘴来。
而此刻的侧堂,四个孩子正围绕着母亲托娅有说有笑,一时南江云和南江雨讲到途中的经历,一时南江风和南江雪说起北线的生活,气氛甚是欢乐。
门外的四大护卫不时对视一眼,偶尔低语几句,脸上也尽是笑容。
※※※
未时正刻,帅府中军议事厅,一身军常服的南怀瑾坐于正中主位,鹰卫统领冥犀侍于身畔,求准了父亲的南江云和南江雨则双双立在旁侧。
包括南怀安在内的北线将级以上武官再次向靖北军主帅正式行礼,之后肃然分列两厢。
对于北线的将级以上武官,南怀瑾绝大部分都识得,在南怀安进行逐一介绍时,也会与其笑谈几句。
“沙加还是就任灰砂军统领的时候去的燕京城吧?怎么?当了大军团统领就忙成了这样?”南怀瑾笑看着灰砂统领,“我听说北线的整体军务,也时常甩给夏之岚和叶枫。”
“是末将偷懒,请大帅责罚!”沙加躬身,干脆利落地承认错误。
“责罚就免了,请夏之岚和叶枫多吃几顿饭吧。”南怀瑾笑道。
“末将领命!”沙加一本正经地回答。
一旁的夏之岚和叶枫对视一眼,齐齐向南怀瑾躬身道,“谢大帅!”众人不由都笑了起来。
“沙加将军一年到头都少在临确城,在极北的名声,比大将军还要糟糕几分,我们更加望尘莫及。”南江风笑道。
“大公子谬赞了。”沙加笑道。
“当初荣老将军选的人,定是错不了。”南怀瑾的眸中带出了一丝缅怀,似又想起了当年那驰骋于极北大地上的前任灰砂军统领。“你辛苦了。”他含笑道。
“末将惶恐,末将当尽之责!”沙加压低了身体,声音少有的低沉郑重。
“上官辰这统领之职可是来之不易啊。”上官辰见礼后,南怀瑾对南怀安笑道,“大哥你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南怀安垂着眼皮,不理南怀瑾,上官辰却忙躬身道,“是末将久无长进,末将惭愧!”
“行了,有没有长进大家都看在眼里,但年轻人多些摔打也是应该。”南怀瑾摆手笑道,“另外,你也是受了小雪的连累,说起来却也怪不得怀安大将军。”
南怀安继续垂着眼皮,上官辰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应“是”吧,那不是等于说自己确是受了南江雪的连累吗?说“不”吧,那就是承认大将军对自己太苛刻了。
众将都暗暗咧嘴,心道公爷厉害,大小姐那折腾人的本事,还真是骨子里就带出来的。
说到贺兰峻,南怀瑾点点头,“贺兰这几年可是稳重了不少,不仅仗打的好,在昆凌的行事也挺妥当。”
说着转向南怀安笑道,“我还记得这小子十四五岁的时候,跟极北人打急了眼,当晚带了十几个跟他一样的小混蛋私自去冲人家的大营,倒是侥幸把对方给唬住了。”
“大帅说的是桑曲一战?被他那么一搅和,扎库伦还真就把自己的仗给打乱套了。”南怀安也是一笑,“不过我记得您一怒之下差点将他逐出军营,众将求了半天情,还是打了他四十军棍,好几天连床都下不去,但事后却把他给了江风做帐下前锋。”
“嗯。”南怀瑾道,“其实我当时也没安好心。我是想着这小子若是做了前锋,犯浑的机会就更大了,到时候我便连同南江风一起打。”
说着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贺兰峻挠了挠脑袋,南江风揉了揉鼻子,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抽着嘴角既想笑又不自觉地心中腹诽。
“天哪,这般用心险恶,你也算是死里逃生了。幸亏我没落在我爹手里。”南江雪小声对身边的贺兰峻嘀咕道。
“小雪你嘟囔什么呢?”结果爹爹慧眼如炬,立时问道。
“回大帅,末将是说,”南江雪微微躬身,笑眯眯地脆声说道,“天哪,大帅您这般用心良苦,贺兰将军真是三生有幸。可惜末将晚生了几年,没能落到您的手里。”
“噗”地一声,不知谁忍不住笑出了声,一众战将都忙死死闭住嘴巴,生怕自己变成怀疑对象,唯有南江雪呲着一口雪亮的白牙。
南江云瞪了身边的南江雨一眼,南江雨则目不斜视,一脸严肃,似是在说:我没笑,不是我,我不在。
“这是她的原话?”南怀瑾问贺兰峻。
“末末将没没没听清楚。”贺兰峻结巴道。
又是“噗”地一声,南江雨实在是没忍住,只好避开父亲投过去的目光,在心里默念:爹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南怀安淡淡地看向南江雪,后者急忙收回牙齿,缩了缩脖子。
样子落在南怀瑾眼里,也觉好笑,于是道,“你既愿留在北线,我也拦不住你,不过别总惹你们大将军生气。真惹毛了,本帅怕是也救不了你。”
“末将不敢。”南江雪弯起眉眼笑答。
所有战将逐一介绍完毕后,便开始了正式的军事报告。
中军议事大厅收起了谈笑氛围,众人尽皆挺身肃立。
大将军南怀安、上将军南江风,以及夏之岚、沙加、叶枫和上官辰几位大军团统领,分别进行了极北局势、北线要务和各军团情况的专项汇报,而对于临确城的整体军防事宜,南怀安则点了参将南江雪的名字。
不再如适才那般狡黠顽皮,南江雪身背笔直,目光沉静,言语干净利落,报告条理分明,连“瞧她不大顺眼”的南怀安都不由微微点头,南怀瑾见了自是越发高兴。
南江云和南江雨从始至终听的都很认真,两双眼睛闪闪发亮,只是其中一人的眼底,却也藏着一种淡淡的忧郁。
当晚,帅府鹰台设宴,南怀安还特意遣人开了两坛酒。
南怀瑾令南江云和南江雨代他逐一向北线战将敬酒,并如愿以偿地把女儿拽去了自己身边,对瞪了他一眼的北线总指挥官视而不见。
众将尽皆兴趣盎然,腹黑地期待“神仙打架,大小姐遭殃”的趣事快快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