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确城的军士们这段时间都在热议同一件事。
这件事既不是极北萨日族乖乖地送来了千匹战马,也不是渠宛的太师莫名其妙地告老还乡,而是北线中将、茏甲统领叶枫即将迎娶翼城同知苗书雁。
“我也想成亲啊!我也想找个女人啊!”有军士哀嚎。
众人深有感触,连连点头凑趣,只是点着点着,凑着凑着,有人指着那兴致勃勃信誓旦旦仿佛马上就要去找女人的同伴,红着脸结巴起来。
“怎么!我就不能有女人?你!还有你!你们是有媳妇了!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哼,待休沐的时候,你们就瞧好吧!”同伴把眼一瞪。
“啊啊你你……一定不不不是这么想的!”
“老子就是这么想的!老子高大威猛,想找个女人还不容易!谁啊!敢拍老子!”
回头一看,一个女子的如花笑颜正凑到他面前。
“我就是个女人。”
“啊啊啊啊啊!”高大威猛的军士发出一串惨叫,撒丫子就跑了,他的身后,大小姐南江雪抱臂而立,为对方如见恶鬼般的反应感到满意。
军旅辛劳枯燥,一堆青壮凑在一起,即便是纪律再严明的队伍也会想不时找点事情娱乐一番,这大军团统领的言情故事他们岂能放过?
一时间又有“大小姐青楼救美,叶将军情定昆凌”的各式版本开始演绎,也成了军士们值岗操练之余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武官们板起脸孔,一脚踹在那正说的口沫横飞的混小子屁股上,警告地指了指赶忙闭上了嘴巴的众人,怒冲冲地迈步离去,然后对着同僚嘿嘿一笑,偷偷道,“你说苗同知会不会一开始看上的确实是女扮男装的大小姐,后来才被叶将军横刀夺了爱?”
将官们自然也不肯放过叶枫。
“还是叶将军有福气,嫂子不但生的好,而且满腹学问。这日后将军的孩儿们定是要文韬武略,羡煞旁人了!”
“正是正是,咱们临确城离昆凌又近,多得几个孩儿自是方便的很。”
“叶枫的福气何止于此,弟妹此前得国公爷亲赐府邸,叶枫可是连宅子都不用置办了。”
“哎呀,咱们堂堂的北线大军团统领将军,这这岂不是有入赘之嫌?”
“换了是你,你可愿意?”
“何止愿意,我求之不得!只是不知道嫂子愿不愿意?”
“滚!”
……
临确城为北线军事重地,完婚之地便定在了翼城。
南怀安不但准了叶枫的假提前准备婚事,还准许多位武官届时赴翼城道贺。
而这些武官中,不仅包括了苍焰、灰砂和赤雷统领夏之岚、沙加和上官辰,还有北线副指挥官、黑旗统领、国公府大公子南江风和黑旗参将、国公府大小姐南江雪。
如此豪华的阵容让翼城太守樊通又喜又忧。
喜的是前任太守造成的僵局将因此得到最大程度的缓解,昆凌作为北线军未来的军需补给站,凡事会更好商量,而大小姐和大公子双双亲至,更是让昆凌赚足了面子。
忧的是这天大的面子,他会否成为其它地方同僚的眼中钉,日后但有疏忽可是糟糕透顶,而这么一堆统兵大将集中前来,这一应安排到底该怎么做才算妥当?
显然,同为军方的昆凌守备军阔尔罕,作为新宾沁一位失了势的门阀少爷,其内心中压抑着的骄傲不会允许他为此表现的多么鞍前马后。
南怀安也不是要故意为难樊太守,事实上,在与其它郡县或军团之间的关系处理上,这位大将军素来低调谨慎。
只不过,出生于北境军人家庭的叶枫,在早年与极北的连番恶战中失去了所有亲人,他的家便是临确城,家人便是他的这些同袍兄弟,在他娶亲的时候,南怀安希望更多的同袍兄弟能围绕在他的身边。
在与叶枫见面之后,樊通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北线的将领宿于守备军辖地,婚礼第二日便回返临确城。书雁的家人都不在了,我们也只想邀请熟识的同僚和旧友喝杯水酒,其他人实不敢叨扰。”
“于公于私,书雁和我都多得大人相助,大人届时如有闲暇,能携夫人和两位公子前来观礼,我们定是荣幸之至。”
叶枫说罢郑重递上了喜帖。
※※※
婚期将至,南江风、南江雪等人自临确城出发,一路向翼城而去,途中还顺道去看了一眼派至昆凌辅助荒垦春耕的新兵团。
比起上一期来昆凌的新兵,这一期新兵感觉自己很命苦。
队伍里既没有微服其中让他们能有一辈子谈资的大小姐,带队武官更是以火爆脾气著称的黑旗亥字团佐校霍亚,是以新兵们白日里绷紧神经埋头苦干,晚上躺在帐篷里默默思考着人生:人比人,为什么就能气死人呢?
一众将领的到达让新兵们一时慌了手脚,在霍亚一句“末将霍亚叩见各位将军”后,方才乱糟糟地跪了满地。
一时想着“将军们特意过来,是不是要从我们当中选几个瞧得上眼的人啊”,一时又想“刚才自己的表现实在像只呆鹅,过后会不会被霍亚大人骂呀”。
“将军们怎么来了?今晚可要在这扎营?末将让那些小子去安排。”霍亚抓了抓头。
伸手拦住霍亚,佐校的主将南江雪笑道,“我们歇会儿便走,今晚到昆凌守备军辖区落脚,明日入翼城去给叶将军帮忙。这么多人,总不好卡着点去大吃大喝。正好经过你这里,顺便转个道,看看你带的新兵们是不是已经缺胳膊少腿了。”
这段临时起意的小插曲让新兵们颇为兴奋,而对于他们的带队武官能一下子“招惹”来这么多将军则很是崇拜,纷纷表示“定要在霍亚大人面前好好表现,大人一高兴,说不定肯帮咱们谋个可心的去处呢”。
而霍亚则在暗自腹诽,“大小姐这是有多不放心我啊,带着一群上官过来吓唬人,那些臭小子瞧我的眼神儿都奇奇怪怪的,看我明天怎么修理他们!”
就在霍亚和新兵们大晚上不睡觉,隔空鸡同鸭讲的时候,南江风等人已来至了昆凌守备军辖地。
统领阔尔罕与众将见礼寒暄后,留下了一支曾在北线集训的守备军队伍以便照应,自己则告辞而去。
那些有说有笑的北线武官,会让他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些“朋友”,在他父亲离世,自己被家族边缘化之后,那些“朋友”便一个个远离了他。
这样也好,他本就不需要什么朋友。
※※※
那是一场并不豪华却又备受瞩目的婚礼。
日入时分,一队骑者簇拥着一辆插满鲜花的红色马车行入翼城城门,所有骑者皆着军服,猩红的将袍一路飘展。
唯有最前方一人一身黑红相间的宽袖衣袍,肩饰鹰羽,发系红带,然而走在这一众刚阳的战将之间,依然显得英气逼人。
“快看!叶将军来啦!”
“这些都是北线的将军吗?”
“听说五大军团的统领都来了!”
“那是大公子吧?大小姐在哪呢?”
……
翼城的老百姓早把街道两旁挤了个水泄不通。
一张张笑脸,大片大片的喧腾,甚至有女子朝队伍扔去手中的饰物和绢帕,笑语欢声,一路向前延伸。
接住抛至自己身前的一枚头花,南江雪的美目转向那路旁的姑娘,对着她灿然一笑,姑娘的身周登时响起了一阵大笑之声,“娜仁,你这是看上了大小姐吗?”
被称作娜仁的姑娘不由红了脸,南江雪则笑着将那头花抛还给她,转头对身边的贺兰峻笑道,“贺兰将军,那姑娘不会是要扔给你的吧?”
贺兰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您欠我一枚头花。”
热闹的场面一直通向苗书雁的府邸。
府邸红毯铺阶,彩绸高挂,门口堆着邻里和苗府仆从,作为苗书雁的娘家人拦住了众将的去路。
说是拦路,但他们却也不敢太过折腾,毕竟这里面还有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北地大小姐。
茏甲副将韩烈带着叶枫的亲卫端来了彩头,众人一阵笑闹哄抢,也就让开了大门。
系着红绸的大雁和整羊被抬了进去,然后是数只红箱,都是包括南怀安在内的北线军将士们为叶枫置办的彩礼。
府邸的正院已经摆好了酒席,翼城太守樊通和苗书雁的几位同僚都已到来,与叶枫和众将相互见礼,不大的院子一时被塞的满满登登。
和叶枫打了个招呼后,南江雪由一名婢女引路,直往后宅而去。
樊通的夫人闻讯急忙迎了出来,见礼后便请南江雪步入苗书雁的房间。
红绸锦帐,喜纸花烛,一身大红嫁衣的苗书雁盈盈起身,头上的珠冠在烛火中熠熠生华。
南江雪含笑上前,躬身道,“末将见过嫂嫂!”
苗书雁先是一愣,脸上同时一红,急忙曲身行礼道,“这……大小姐折煞书雁了!这如何使得?”
“叶将军是末将上官,如何使不得?”南江雪笑着携起苗书雁。
一旁的樊夫人则笑道,“虽是如此,但若再细论起来,书雁与大小姐相识,却是在叶将军之前呢。若说大小姐是娘家这边的,却也说的通。”
“樊夫人说的是。”南江雪点头笑道,“叶将军身边已经有了那么多人,不少我一个,苗姐姐,一会儿我和樊夫人一道陪你出去,定不会让夫家的人欺负了咱们。”
一改口,嫂嫂已变成了姐姐,苗书雁又是害羞又是好笑。
傍晚时分,苗书雁在樊夫人和南江雪的陪同下来至正院,乐声响起,众人起身,火把明烛间,这一对同样失去了父母亲族的新人叩拜天地,答谢宾朋。
各人入席,酒盏碰触之声,说笑喧闹之声,琴弦鸣奏之声似一片热烈而又温暖的海洋,将整个府邸沉浸其中。
而那一句句“嫂嫂”、“弟妹”和“夫人”,则让苗书雁一时间湿了眼眶。
“大小姐,”与苗书雁来至南江雪面前,叶枫道,“当日大小姐救书雁于危难之中,更惩治奸恶,为苗家上下讨还公道,叶枫与书雁感激不尽,而叶枫能迎娶书雁,共结连理,也多得大小姐相助,请大小姐受我夫妇一拜!”
说着齐齐拜了下去。
南江雪急忙用手相拦,端过酒盏,对着身周的一众北线战将笑道,“咱们一起吧!”
“好!”美酒满杯,笑容朗朗。
“叶将军,苗姐姐,祝你们白头偕老,缘定三生!”南江雪举杯道。
“夫妻同心,早生贵子!”众将齐齐笑道。
一杯酒全数饮下,那浓烈的液体顺着喉咙似是流入了四肢百骸,让苗书雁的全身一团火热。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被迫入青楼的耻辱,全家遭屠的悲愤,曾让她每每在睡梦中惊醒,醒后手脚一片冰凉,再难成眠。
那时候,她提着一口气,要为爹娘兄弟平反昭雪,要让恶人认罪伏诛,直到南江雪掀翻了昆凌的两大要员,直到她以女子之身就任同知,她的心中才得到了些许安宁。
然而亲人尽逝,夜半更深之时,她孤零零地立于窗边,手脚仍是一般的冰凉。
叶枫走到了她的眼前,也走进了她的心里。
那个豪气爽朗的将军,那个和她一样孤零零的男子,就像一团火焰,让她整个人重新温暖起来。
不,他不是孤零零的,他坚强开阔,向阳而生,在北线的战火烽烟中纵横驰骋,拥有着那许多热血兄弟。
如今,他又把她带进了他的世界,让他的热血兄弟也成为了她的。
两行泪水潸然落下。爹,娘,女儿很好,你们放心。
※※※
第二日清晨,翼城城郊依兰草场。
身着白色衣袍的叶枫和苗书雁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从两大堆旺火间携手穿过,赞词的诵唱声中,祭洒的烈酒让火焰越发蓬勃。
“书雁,得你为妻,是我此生大幸。只是我生于烽烟,职在戎马,不懂女儿心思,也无法常伴你身边,实在对你不起。”叶枫转头,满含深情地看向身畔美丽的妻子。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握紧他的手,对着他温柔笑着,“将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是北地的大好男儿,书雁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嫁予将军,书雁心中好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