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榆州。
“啪”地一声,南怀仁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又对着急匆匆跑进来的侍从怒喝一声,“出去!”
“出去吧,我来就好。”袁珞向吓傻了的侍从温言说了一句,走过去蹲下身小心地捡拾着茶盏的碎片,轻声叹道,“三爷何必生这么大气。”
“那南怀安,一个叶枫的婚事,搞那么大动静,江风江雪,北线的几大军团统领悉数到场,连你们在深宅里都听说了,还真是张狂的不可一世!”
南怀仁双眉凝立,怒声道,“还有那翼城太守樊通,借着苗应嘉的女儿,讨二哥的欢心,向北线军献媚,他以为抱了南怀安这棵大树,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飞黄腾达了吗?”
“樊通去年上任,根基尚浅,任谁都看得出,公爷和大伯兄弟情深,巴结大伯也算情有可原。”袁珞将碎片放到一旁,又重新为南怀仁倒了杯茶,“再说,昆凌日后还要承担北线的军需补给之责……”
“军需补给,这北线军还真是得天独厚!”南怀仁冷哼道,“如此,何不将军需补给的调拨大权尽数交给南怀安?这样他既手握兵权,又不缺粮草配给,随时可以挥军南下,岂不是更显国公爷兄弟情深?”
“说起来,公爷的心思还真是让人难懂。”袁珞一边为南怀仁按着太阳穴一边道,“何以对自己的亲弟弟一味打压,反而不理宗亲议论,对个庶出的兄长这般施恩?唉,许是正因为跟三爷是嫡亲兄弟,而三爷又得朝廷信重,让公爷心中不喜吧。”
“你说的对。无论我怎么做,终是他的嫡亲兄弟,他都会心中不喜。”南怀仁扯了扯嘴角,眼中滑过一抹厉芒。
“禀三爷,山原公子回来了!”一时门外传来了侍从的通报声。
南怀安站起身,迈步走出了房门,对那侍从道,“让山原公子去我书房,另外,把山海公子也叫过去。”
“是!”侍从应了一声,快步退了下去。
※※※
就在南怀仁在渝州府邸的书房跟两个儿子密谈的时候,北线已拉开了新一轮的战幕。
南怀安采取了一系列军事行动,以控制极北大部落的势力范围,破坏他们想要达成的利益联盟。
一批武官受到提拔,其中包括黑旗参将贺兰峻升副将衔,黑旗佐校霍亚升督校衔,领黑旗亥字团统领一职。
而原统领黑旗参将南江雪不但未获提升,反而不再统带亥字团,相当于被变相削了兵权。
众将心道,大将军这是又要开始折腾大小姐了。
不过作为当事人,大小姐却安之若素,踹走了红着脸跑过来表达忠心与不舍的霍亚,她展开极北地图,命人去叫黎落和云朗。
很快她就要随赤雷出战了。
※※※
山路一直延伸开去,山风在大大小小的山体间穿梭,偶尔有石块掉落的声音,让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诡异。
一支千人雪狼队分成了五段,正行走其间。
“你说他们会埋伏在哪呢?”有雪狼问身边的同伴。
“山上?”同伴朝两边看了看,“不过麻勒人擅骑,喜欢拿着他们的大砍刀四处乱挥,爬到山上扔石头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再说,咱们的队线拉成这样,他们往哪扔才好呢?”说着忍不住轻笑起来。
除了偶尔这样的低语,以及裹夹在山与风的对话里的马蹄声,一切都很安静。整个队伍顺利地向前推进着。
行约五、六里路之后,首队突然放慢了速度,后队陆续跟上。
雪狼第一大队队长高迅和几位中队长全都提马上前,奔至了立于队伍最前方的统领黎落的身畔。
“我想这就是麻勒人喜欢的地方了。”高迅道。
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地,层叠的山丘矗立在平地的四周,形成了一只巨大的牢笼。
风发出空旷的回响,像是众多魂魄一边忽东忽西地游荡一边发出古怪的笑声。
“麻勒的骑兵队是五千人,你们觉得他们都在这吗?”
“希望如此。”
黎落依旧面无表情,高迅则一声暴喝,“你们还在等什么?我们到了,放马过来吧!”
信号箭窜上天空,千人骑兵队纷纷催动起战马,尘烟散落之际,一个骑枪层立的圆形战阵已赫然出现在了平地的正中心。
与此同时,一阵嘹亮的号角划破空气,“游荡的魂魄”从那些山丘间现出了身形。
“杀——”随着潮水般的喊杀声,大地剧烈地震颤起来,层层叠叠的麻勒骑兵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
“杀——”高亢的呐喊也从雪狼的胸膛里迸发出来,一双双炯炯发亮的眼睛里射出了骇人的杀气。
银色的圆形战阵如大石般炸开,投入激流,随着金属碰撞的铮鸣和身体堕地的闷响,绽放出一片片耀眼的鲜红。
一千对五千又怎样呢?来吧!
高迅战枪一扫,迎面而来的一个敌人“砰”地一声从马上直飞开去,砸倒了自己的另一个同伴,身体尚未来得及支起,一名雪狼的铁蹄已踏上了他的胸口,血沫从口中喷出,红色的天空中满是晃动的身影。
一切都是那么强横而直接。
在这片翻涌的锐利人海里,生命迅速地绽放,也迅速地消亡。
“多少了?”一个雪狼朝不远处的同伴喊道。
“四个!你怎么样?”同伴一边从敌人的身体里抽回战枪一边大声回答道。
“这是第五个!”雪狼左手抓住斜刺里冲来的一个敌人的战枪,右手把自己的战枪送进了对方的肋骨间。
敌人应声栽倒,他的战枪则被顺手掷出,在同伴身后偷袭的一个麻勒骑兵被直直地钉在了地上。
“现在你又欠了我一个!”大笑着朝另一个方向冲去,他的同伴则对着被钉在地上的尸体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
抱怨之间,一截断臂突然从眼前飞过,手中还兀自握着一把巨大的砍刀,统领黎落右手提枪,将那失去了一只手臂的敌人径直击落马下。
“呀!太残忍了!”那雪狼嘬了嘬牙花子,黎落已从他眼前疾驰而过,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认真点!”
“是!”被训斥的雪狼咧了咧嘴,顺手在一个路过的麻勒骑兵的大腿上戳了个血窟窿。
麻勒的将军惊愕不已。
听说雪狼悍勇,但没有真正交手,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在整个极北都排的上号的麻勒骑兵在他们面前竟讨不到半分便宜,而且他们还打的是以多攻少的伏击战!
“轮番进攻!耗死他们!”将军大喝一声,乱阵中传令兵纵马飞奔,响起一串串洪亮的口令声。
全线的围攻转成了车轮战,尽管雪狼个个勇武过人,但敌人狡猾的打法也令他们损失了大量体力。
然而就在那将军得意于自己的智慧之时,一声绵长的号角突然传入战场,那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撞击在山壁间的空气里,显得愈发气势恢弘。
“北线军军号!”麻勒骑兵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战场的外围一片大乱,翻飞的“雪”字战旗之下,两千盔明甲亮的雪狼毫不犹豫地砸入了战场,疾风骤雨卷过的地方,脆弱的生命瞬间消散在血腥的空气中。
“到这么快干什么?我们还没过瘾呢!”三只大队汇合,高迅撇撇嘴瞪了自家兄弟一眼。
“找了一大圈,发现他们确实都在这了,那我们还不赶紧过来跟你们第一大队抢攻!”第二大队队长康哲笑眯眯地回答,“我和博日隆格夹攻,别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带着队伍扬长而去。
战斗继续进行着。
虽然麻勒在人数上依然占据优势,但早在北线的军号响起之际,他们的意志就已经动摇了。
大量军士的尸体不断堆起,鲜血在地上汇成了数不清的溪流,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在整个麻勒队伍间迅速蔓延,带队将军的脸上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就在他思考着究竟是要保存实力败走逃生,还是当保留荣誉跟雪狼决一死战之时,一支停在战圈之外的队伍突然发动,犹如一柄钢钎,狠狠地扎入战场,径直指向了他的主战旗。
队伍之前,南江雪一身素甲,星眸如电。
“诺敏将军,出来一战!”清亮的女子声音传遍战场。
战役在一炷香之后迅速结束了,南江雪挑落了奔马应战的诺敏,麻勒骑兵战意全无,四散奔逃,被雪狼像切西瓜一样砍杀无数。
流血的尸体,无主的战马,凌乱的刀枪,密布在这片原本开阔的平地上。
风过,一杆破碎的麻勒战旗飘飘荡荡,最终无声地跌落下去。
“大小姐!”隆隆的蹄声,羽林疾奔而来,为首的云朗扫了一眼面前的战场,在马上对着南江雪抱拳行礼。
“你来干什么?”雪狼第一大队队长高迅开口笑道,尽管一身污渍,精神头却格外的好。
“上官将军让我过来瞧瞧。”云朗笑道。
“那边也打完了?”雪狼第二大队队长康哲笑问。
“打完了。”云朗笑答。
“看你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想是没卖什么力气吧?”南江雪笑道。
“就一开始卖了点力气,然后类乌济人就被赤雷的重甲骑兵给卷了。”云朗笑道。
“既是如此,那就帮我们清理下战场吧。我们卖了很多力气,累的很。”高迅笑道。
“这不好吧?”云朗翻了个白眼。
“这有什么不好?我看挺好。”南江雪笑道,转而对黎落道,“咱们走吧,我还要跟上官将军复命呢!”
“是!”黎落一个手势,雪狼的三支大队立即整顿了人马。
“大小姐,我知道雪狼是您的亲兄弟,可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真的好吗?”对着南江雪驰去的背影,云朗大声叫道。
然后,没有人搭理他,南江雪只是头也不回地挥了挥胳膊。
塔什库尔,靖北赤雷军主营盘主将军帐。
有军士打起帐帘,南江雪迈步走入,向座上的赤雷统领上官辰单膝跪倒。
“末将南江雪,叩见将军!末将奉命清除麻勒骑兵队,五千人溃逃一百余人,余者尽灭。”
“大小姐请起。”上官辰起身道,目光同时在南江雪身上迅速一扫。
女子一身血迹,但甲胄战袍都很齐整。
“末将无碍。”南江雪起身抬眸,“末将放走了诺敏,不过想来麻勒族长不会放过他的这位一度拥兵自重的叔叔,估计麻勒这段日子都没功夫琢磨其它事了。”
说着对上官辰灿烂一笑。
※※※
与赤雷的并肩作战只是一个开始。
一道道大将军令不停抛向南江雪,有时候尚在回返临确城的途中就会接到新的任务,变成了北线最焦头烂额的一名武官,一众战将都在心里默默为她掬上了一把鳄鱼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