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的太快,南怀仁张口结舌,震惊中竟连话都没说出来,南怀嫣则“啊”地一声,几乎软下的身体被南江云用手托了一把,这才勉强能继续支撑。
那武官见状惊怒交加,挺身暴起,长剑出鞘,红着眼睛便朝南江雪径直劈去。
南江雪微微侧身,脚下一动,出手便拿住了那武官的手腕,跟着手臂稍稍一圈,那把剑便诡异般地落到了她的手里,然后更不停留,剑身向上一扬,武官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斜长的口子。
他兀自瞪大着一双眼睛,身体直直后栽,随后喷出的血线溅上南江雪素白的衣服,分外醒目。
转眼之间,公府的甬道上血尸满地。
与此同时,又有大群麻衣护卫从四方奔来,见到眼前的场景全都傻了眼。
“南江雪!你……你竟然……公爷丧礼刚过,你怎能在靖国公府里大开杀戒!”南怀仁指着南江雪怒声道,一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这是些什么人?膝盖都不会打弯吗?”南江雪也没理会南怀仁,冷冷的目光扫向那些傻愣愣的护卫。
“混账!还不拜见夫人、大小姐和两位公子!”
眼见雪狼再次迈动脚步,南怀仁急忙朝那些护卫大喝起来,生怕一个不及,方才那血腥的杀戮会再度发生。
这南江雪,几日来平平淡淡,突然间竟现出这般的凶狠跋扈!
另一个武官打扮的人倒也机灵,瞬间回神,翻身便跪,“叩见夫人!叩见大小姐,二公子,三公子!”
其他护卫也纷纷跟着跪倒行礼,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满地杂乱的尸身,脸色全都白了起来。
“他们都是哪来的?我怎么一个都没见过?”南江雪转向两个弟弟,目光甚是犀利。
“姐姐没见过也正常。他们是三叔派来保护国公府的。”说话的是十三岁的南江雨,“爹爹走后,三叔信不过公府的护卫,特意派了他们过来。”
“父亲走的蹊跷,显是家有内贼。三叔顾虑的对。”南江雪把目光转向南怀仁,“侄女鲁莽了,三叔勿怪。”
“不过这些人,就算不认识我,也当识得我的母亲和两个弟弟。莫说不曾见礼,父亲新丧,他们就敢在国公府里大呼小叫,拔剑相向,这般张狂犯上,我断不能容。想必这也绝不是三叔的意思。”
南怀仁点了点头,咬牙道,“小雪说的是。杀了便杀了,能死在咱们大小姐的手里,也算是他们的福气。”
他看着南江雪,女子长身而立,素衣沾血,似笑非笑。
他素知南江雪不好惹,但那多半是凭了南怀瑾的纵容溺爱,可这一年多未见,北线的军营战场,竟炼出了她身上如此凛冽的杀伐之气,这令他的心下不由有些发寒。
南江雪淡淡一笑,又转向南怀嫣,“姑母受惊了。和三叔一起进来吃杯茶吧。”
“不了。”南怀嫣强笑道,“小雪你从临确城一路送你父亲归来,又兼三日祭礼,也当好生休息一番,姑母……姑母就不打扰了。嫂嫂想来也是乏了,”
说着又向托娅一礼,“嫂嫂保重。如今小雪回来了,嫂嫂也可不必那般操心了。”
“谢谢怀嫣。”托娅回了一礼,方才的杀戮和眼下的血尸,并没在这位公府夫人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依然温和沉静。
“那小弟也先告辞了。”南怀仁也对托娅说道,“嫂嫂好生休息,过几日我们再来探望。”
“三叔慢走。”托娅一福,也不挽留。
南江雪微一躬身,然后对南江云和南江雨道,“云儿,小雨,你们送送三叔和姑母。”
“是。”两个弟弟齐齐应道,“三叔请。姑母请。”
“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的?跟着三爷多久了?”转过头,南江雪把目光落向了那一直跪在地上的武官。
“属下唐毅,渝州人。在三爷的卫队已有四年。”武官恭敬答道。
“家里都有什么人?”南江雪继续问道。
“爹娘都健在,还有妻子和……和一个……两岁的儿子。”
不知为什么,南江雪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题,却让那武官感到了满满的恫吓之意,一边答着一边便惨白了脸色。
南江雪“嗯”了一声,不再发问,只简单地吩咐道,“把这收拾干净了。”说着便扶着母亲朝前走去,墨碣和冥犀紧随其后。
黎落一个手势,部分雪狼留在了原地,余下的则向四下散了开去。
“是是!”武官只觉得喉头发紧,一时竟没能站起,而将这一番对话尽皆听到耳朵里的南怀仁,整张脸都几乎沉出了水来。
※※※
步入仪门,除了这几日见到的大总管伯瀚和托娅闺阁里便带在身边的贴身侍女扎伊娜,另一些熟悉的面孔也出现在了南江雪眼前。
他们全都穿着素白的麻衣,含着眼泪,整齐地跪在地上迎候久未归家的公府大小姐。
南江雪也红了眼睛,她走上去亲手将为首的几人搀起,对众人温言抚慰了一番,才扶着母亲走进了正厅。
让母亲落座之后,南江雪走至堂中,双膝跪倒,默默地叩了三个头。
再抬起脸,已是泪水涔涔。
“娘,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未能承欢膝下,反而令爹娘为女儿费神操劳。如今,爹爹被奸人所害,娘和弟弟们又陷身燕京,女儿……女儿……”闭上眼睛,南江雪的话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跪在她身后的冥犀、墨碣和黎落全都压低了身体,房间里一时响起了低低的啜泣之声。
托娅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南江雪身边,蹲下身,爱惜地轻抚着女儿的长发。
“我和你爹,本想让你一生开心顺意,可却……却……”
一边说着,泪水也一边滚滚落下,“让你背负起所有重责,让你面对这般艰难的局面,你爹爹的心里,定然很是心疼……娘帮不了你什么,但望不要成为你的负累……”
“娘……”南江雪摇着头,南江云和南江雨也都走上前来,跪在了她们身边。
“姐姐,都是云儿没用……”南江云红着眼睛,这段时间以来,心中堆积的满满的愤懑与自责,如今就好像要撑裂了一般。
在很多人眼里,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公府长子,可却因陈疾所累,不能如大哥那般带兵征战,如今父亲辞世,北地不安,自己非但没做什么,反而受人挟制,让姐姐一力撑起这混沌的天地,还要为他分神担忧。
“姐姐……”南江雨伸手去擦拭南江雪脸上的泪水,自己却也落下泪来,四人一时间抱在了一起。
此前的三日祭礼,他们是靖国公府的夫人、小姐和公子,南江雪更是手掌鹰符的北地宗主,靖北元帅。
尽管满城缟素,尽管哀恸四起,他们却只能收起脆弱,忍住悲声,送走他们的至亲,让他们的兵士、子民和目光灼灼的敌人,看到他们挺直的背脊,含满眼泪但却依旧澄明的眼睛。
此刻,他们终于可以放心地哭泣了。
许久之后,总管伯瀚和侍女扎伊娜忍不住走上前去,轻声地劝解起来。
再这样哭下去,他们实在担心托娅的身体是否还能支撑的住。
托娅擦擦眼睛,让几个儿女都坐了下来,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冥犀、墨碣和黎落,温言道,“你们起来吧。谢谢你们一直照看小雪。只是今后,我的女儿定会面对更大的风浪,还要继续拜托你们了。”
“属下惶恐。”墨碣叩首道,“属下此生此世都将追随大小姐。”
“夫人放心,雪狼必誓死报效。”黎落也叩首道。
“快起来吧。”托娅道。
“谢夫人!”墨碣和黎落站起身,冥犀却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冥犀,你怎么了?”托娅道。
“冥犀未能护得公爷,冥犀万死!苟活至今,便是要当面向夫人请罪!”说着砰地一声,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之上。
托娅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既而开口说道,“公爷十二岁那年随父出征,被伦支克拓人所擒,是你夙夜突袭,救回了公爷。
“公爷十四岁出战鞑塔,是你,替公爷以身挡剑,拖着伤腿伴公爷连战三日,斩敌五千。”
“公爷十八岁,稽昆设伏,公爷被困,又高烧不退,是你将他抢出谷地,身中数箭,今天,你的背上还满是伤痕吧?”
“公爷二十一岁,极北派出数名杀手死士,接连刺杀公爷,你日夜不休地护在公爷身边,更不惜以身诱敌,一月之内,杀手尽除。”
托娅盈盈的目光望着一路跟随南怀瑾的冥犀。
“夫人……”冥犀抬起头,额头乌青,双眼发红。
“这些我都知道,都是公爷讲给我的。”托娅的唇边露出了一抹悲哀而又温柔的微笑,“这一次,奸人藏匿诡暗之处,筹谋已久,布下天罗地网,鹰卫损失惨重,你们,公爷,都竭尽了全力。”
大颗的泪滴从冥犀眼中直直落了下去。
“鹰卫,直属靖北元帅,如今小雪便是靖北元帅。”只听托娅续道,“冥犀,我希望你如护着公爷那般护着他的女儿,你,可能允诺?”
冥犀抬起头,正见南江雪站起身来,对着他便一躬身,“冥犀伯伯。”
“冥犀不敢!”
鹰卫统领急忙转向南江雪,压低身体道,“属下糊涂,竟一时忘了自己的职责,属下该死!从今往后,属下等当以大小姐马首是瞻,鹰卫但有一人尚在,一息尚存,定为大小姐尽效犬马!”
南江雪则走上前去,亲手将冥犀扶了起来。
“此番你父亲的祭礼,南氏宗亲大都已在燕京。”托娅对南江雪道,“你三叔说,过几日大家会来公府相聚,并有要事相商,想来……便是为了这北地的军政大权。”
“而且,风儿此次没有回来,他们必会以孝义为名责难风儿。风儿手握重兵,战功赫赫,你三叔向来忌惮,这般口实,他定是不会放过的。”说话之间,双眉已然皱起,显得很是忧心忡忡。
“爹爹就是为他所害,他……竟还有脸出入灵堂,有脸指责大哥的不是!”南江云忿然说道。
“云儿!”托娅轻斥了一声,“咱们没有证据,这话,在外人面前断不可说,否则定又会被人利用,引起更大的风波!”
南江云不再说话,但一张英俊的脸却变得铁青。
“三叔调集兵马,挟制公府,他做了什么,想做什么,想藏是藏不住的。”一抹寒芒从南江雪眼中闪过,“公府与他之间,必有生死一战,我其实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不过母亲说的对,极北即将大举南下,此刻,我们不能让北地生出更大的风波。”
“北线那边,可是棘手的很?”托娅问道。
“若要两线作战,确是棘手。”南江雪道,“应付完宗亲,我须尽快返回北线。只是……”
她微微垂眸,“哥哥和我都不放心你们在这里。女儿此番回来,还想找机会把娘,云儿和小雨带离燕京。”
“你三叔断断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托娅道,“你父亲临终传位,昭告北地,他要想夺权,便要用我们钳制住你和风儿,也要用我们做他手中的遮羞布。”
“而且,”目光中带上了一抹坚毅,托娅的声音缓而有力,“我们在燕京,才有可能暂时稳住这里,你和风儿,你大伯,才有可能专心致志地面对北线的战事。”
“小雪,你爹爹一生都在守护北地,咱们决不能让极北人的马蹄踏进这里,你若多般顾忌,我宁可把这靖国公府拱手让给你三叔!”
南江雪沉默不语。
这些她如何不明白,只是当她看到南怀仁的亲卫大刺刺地驻于公府,对母亲和两个弟弟连表面上的恭敬都敢不维系,她就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更对他们的安全忧虑重重。
“姐姐可以试着把母亲和小雨带走,我留下。”南江云沉声道,他抿着嘴唇,眸光刚毅,神态之间已透出了一抹凛然的上位者气质。
“不行!”托娅和南江雨齐齐开口。
“母亲!”南江云看着托娅,“大哥和姐姐在外浴血杀敌,这个则是我能唯一做的!儿子身为靖国公府的公子,怎能一味躲在母亲、兄长和姐姐的庇护之下?”
看着南江云晶亮的眸子,紧绷的脸孔,托娅的心一阵抽痛。
她知道这个儿子的心思,不能冲锋陷阵,受到百般照顾,一直是他除不去的心病,也令他有着不符合他这般年龄的深沉和忧郁。
他很努力地习武,很努力地读书,更曾走过很多村镇去体察民情,都是为了当得起南家二公子这个称号,在他出类拔萃的兄长、姐姐和弟弟面前,不会偷偷地自惭形秽。
“小雨若是能走,便跟着你姐姐。但是娘,定是要在你身边的。”托娅看向南江云。
“娘!”南江云和南江雨同时叫了起来。
“任何一个孩子,我都不会把他单独留在燕京。”托娅的态度极为坚决。
“我也不走!”南江雨道。
“若你能走,为何不走?”南江云怒视着弟弟,“北线此次必是一场连天血战,你不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待在这里做什么?!”
“我……”南江雨一时语塞。
“大家想是也累了,都先歇息吧。”一直沉默不语的南江雪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冥犀伯伯,公府交给鹰卫,看好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玄玉、清尘护好两位公子。伯瀚叔叔,把公府目前的人名册拿给我,另外,让袁玲来见我。墨碣,雀眼若有传讯,必须第一时间告知我。黎落,所有雪狼进驻燕京城,谁拦,就把谁带到我面前,另外,你亲自跟上官将军保持联络。”
一系列的指令清晰干脆,众人齐齐躬身领命。
“你们两个,不论要做什么,都必须让我知道。”转向两个弟弟,南江雪肃容道,又瞪了一眼南江雨,“特别是你!”
“是,姐姐!”两人都不由缩了缩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