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七月,就在极北联军仍在为各自的利益争论不休之时,南江雪于临确城誓师,以攻代守,悍然兵发极北。
大军主力军士过十万,黑旗统领南江风、苍焰统领夏之岚分进左右两翼,主帅南江雪会同皇四子沈明瑄率军中路挺进,身后是茏甲统领叶枫率领的两万茏甲军。
灰砂统领沙加则以三万轻骑,刀锋般地径直楔入了极北腹地。
南江雪的这一决策大大出乎极北联军的意料。
放弃坚固的城池,以少数兵力直接进攻,不少部落都认为“这女人莫不是疯了”,而少与靖北军打交道的色厥等族在惊讶之余,也不免对其生出了轻视之心。
既然北地人自寻死路,那就正好趁此机会彻底灭了他们的北线军。拔了老虎的尖齿利爪,北地便可以安心让他们□□瓜分了。
不过还是有人想的比较多,其中就包括阿拉达图的儿子那森。
就算南江雪疯了,南江风和南怀安都是久经沙场的大将,他们也疯了吗?
他们为什么要放弃明显的城池优势,反而选择冒险出兵?
把本当放在边境的战场放在极北大陆,当战火燃起,很多人会开始担心自家后院了吧?
不过那森实在来不及多想,因为尽管联军一致奉他的父亲为盟主,但诸位大君、族长们还是会为了谁先出兵,该先应对哪里,粮草军资的配给,甚至攻入北地后地盘如何划分的事情夹缠个没完——那女人疯成这样,攻陷北地想必指日可待,如何能不提早将可能的战果界定清楚?
而与此同时,靖北军却已如一只巨大无比的展翅鲲鹏,以一种他们不曾想到的速度,直扑而来。
灰砂军率先点燃了战事。
他们攻击正欲集结的联军,偷袭他们的营帐,抢夺他们的战马,还大刺刺地坐进开拔部落的家里连吃带拿。
紧接着,南江风的右翼部队突袭紧急启动的类乌济。
在靖北军绝对的兵力优势下,类乌济一万队伍尽灭,成为极北联军最先被摧毁的一支部队,而这距离南江雪临确城发兵仅过了四日。
“这不可能!南江风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阿拉达图听闻后直接跳了起来。
南江风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不只是南江风,整个靖北军的推进速度都非常之快。
因为,除了药品和军械,他们根本没有携带多少粮草辎重。
“极北联军三十万,参战部落二十一个,咱们还愁没有肉吃,没有帐篷睡吗?先用他们的好了,咱们的东西踏踏实实地运。”
说出这样的话时,南江雪的笑容很纯洁,一点都没有女土匪的模样。
所谓“兵贵神速”,“以战养战”,大致就是这样的打法:我轻装前进,所以我跑的比你快;我抢了你的东西,所以你没了东西。此消彼长,你打的很吃亏。
而且他们的攻击和抢夺也很有章法,经常厚此薄彼,很少一视同仁。
比如迎击两支队伍,他们有时非要逮着其中一支穷追猛打;接临的两个部落,只顺手牵走了其中一个部落的牛羊。
挑拨离间、无事生非的用意很是明显,却又偏偏相当奏效,因为在实实在在的个体得失面前,大局观这个东西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这样的打法令朝廷的军士忍不住侧目。
一则他们不清楚极北不同部落的脾气秉性和彼此间的远近亲疏,故而感到莫名其妙。
二则他们素闻靖北军悍狠,那日临确城出兵,也深感其军威赫赫,只是行军以来打的几场仗,看到的却多是这支队伍的狡猾。
攻敌不备,夺敌军辎,在联军的大部队尚未迎头而来的时候,以整军兵力,轻轻松松地将他们先行抛出的几支队伍打了个落花流水。
最近的一次,南江雪令五百鹰卫趁夜袭击了刚刚扎营的阿巴扎赉部,一把大火烧光了他们的帐篷。
慌乱的士卒在火光中呼号叫喊,狼狈的族长沿着一个缺口逃窜出来,当那烟熏火燎的味道被远远甩在身后的时候,却看到了前方静立的靖北大军。
火把的光亮里,一身轻甲的南江雪闲闲而坐,前面的案几上甚至摆着酒水和果品,而她的身后,靖北军却厉兵秣马,巨大的“雪”字帅旗在黑色的“南”字战旗正中央赫然招展。
不知道那个“疯女人”究竟想干什么,灰头土脸的阿巴扎赉人收住了步子,手中的武器则依然紧紧攥着。
“库尅格族长,跑累了吧?喝杯酒,吃点新鲜的瓜果,降降火可好?”
黑夜中女子带笑的声音响起,轻飘飘地送进每个人的耳朵,如她脸上的笑容一般恼人。
阿巴扎赉部的族长库尅格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立刻有人出言阻止。
“族长!那丫头诡计多端,切莫上当!”
“拉齐跟着我就行了!你们都先别动!”库尅格摆了摆手,心道,北地人守株待兔,做足了准备,事到如今,那丫头还用得着耍什么诡计吗?
见南江雪的身边仅立着一名黑衣护卫,便也只喊上了部落里的勇士拉齐一人。
“南大小姐好算计!”往南江雪对面一坐,库尅格开口道,“亲自在这等我,是有话要说?”
亲手倒了杯酒,南江雪将酒杯推给库尅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膀大腰圆的拉齐皱起眉头,伸手将库尅格待欲拿起的酒杯又推了开去。
南江雪也不生气,对着有些无奈的库尅格笑道,“这几年北地和阿巴扎赉部虽然偶有小的摩擦,但大体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此番族长为何要参与联军,与我北地为敌?”
“大势所趋,阿巴扎赉部只是顺应而已。”库尅格道。
“那么如今,族长以为大势为何?”南江雪又问。
“南大小姐出兵迎战,行动快速,智计百出,确实不俗,但眼下只是打了几场小胜而已,这场仗也才刚刚开始。”库尅格道。
“论兵力,靖北北线军只及联军的三分之一,论地利,这里是我们的土地,且供给充足,兵源不断,你们深入虎穴,大小姐以为大势为何?”
“这场仗的确刚刚开始,不过你所说的兵力和地利,却完全可以换个角度来看。”南江雪点了点头,径自剥了水果吃了起来。
“当然,我今天不是来跟族长讨论这些的,但也想问问族长,阿巴扎赉部被抛出来投石问路,可也是大势所趋?”
一句话戳到了库尅格的痛处。
阿巴扎赉部不是一个好战的部落,他们不愿得罪鞑塔那样的大部落,也很少主动攻击靖北军,大多数时候都是用随波逐流来保全自己,此次参与极北联军也是如此。
本想着跟随大军一道南下,既不得罪鞑塔,又能在获胜之后分得一杯羹,岂料南江雪竟直接率兵北上,打了联军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在那些强大的部族还在商量大事的时候,“随波逐流”的阿巴扎赉部被“抛”了出来,作为绊脚石用以减缓南江雪的行军速度。
至于绊脚石最终是被踢开还是踩碎,那些强大的部族并不十分在意。
库尅格无奈发兵,本想着扎稳营盘等待与后续跟上的翁牛部合兵,结果南江雪动作太快,派出的鹰卫更加神出鬼没,凶狠无比,双方尚未全面接触,他的队伍便已损折了数千人。
对于极北联军来说,“大势”尚在,可对于他们阿巴扎赉部来说,却只能说是“大势”已去了。
“南大小姐有什么打算,直说吧!”库尅格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我阿巴扎赉部尚有近一万人,事到如今,拼死一搏也没什么,不过大小姐你后面的路只怕会更不好走。”
“你是说在你之后的翁牛部吧?”南江雪一笑,“翁牛部两万人,其中骑兵五千,你猜若他们的背后遭遇两万灰砂骑兵会是什么下场?”
库尅格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南江雪。“灰砂?他们不是去了乌梁淖尔吗?”
“我们的灰砂统领,从来都喜欢东一头西一头的,听说你们奔我来了,就不想去乌梁淖尔了。哦,灰砂军总计三万骑兵,另一万人去了唐努草原。”
“你说什么!”
听到“唐努草原”,库尅格忍不住喊了起来,而他身边的拉齐更是弯刀一举,带着一股劲风直直劈向了南江雪。
“当”地一声,他的弯刀被立于南江雪身侧的墨碣挥剑迫开,而与此同时,双方的队伍中也发出了唰唰的利器抬起的声响。
队伍中的皇四子沈明瑄忍不住攥起了缰绳,却见前方桌案边的女子却动都没动,依然一副闲散的模样。
“拉齐!”喝止了拉齐,库尅格一眨不眨地盯着南江雪,“你想怎样?”
唐努草原,那是他们部族所在地。
此次他被迫搬出家底,出兵一万五千人,部族中所剩的大部分已是老幼妇孺。
“退出战争,我放你们走。否则,若你们三日之内不到唐努草原,灰砂灭阿巴扎赉部。”南江雪话音不高,但说出的话却无比森凉。
“你敢!”拉齐怒道,再次出手,而这一次,墨碣不但荡开了他横斩过来的刀锋,还鬼魅般地将剑尖停到了他的咽喉之上。
“你们趁我父亲新丧,聚兵来犯,满脑子烧杀掳掠,一脸的得意忘形,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在意让血流成河,尸堆如山!你说我敢是不敢?!”
南江雪则突然变了脸,凛冽的双眸看的却不是拉齐而是库尅格。
“库尅格,你手头的这点残兵如今已尽在我囊中,翁牛部自身难保,你的族人,你们的爹娘妻儿正面对我的靖北铁蹄,我今天还愿意坐在这跟你说话,是因为你我之间本没有太大过节,但你若再战,我必斩草除根!”
她眯起眼睛直凑过去,“另外,若是你身边的这小子再敢挥刀,我就视为你已决意再战!”
“拉齐退开!”库尅格下意识地喝道。
拉齐抿了抿嘴唇,冷硬地看着墨碣充满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若退兵,阿拉达图那里我如何交代?”库尅格有些心力交瘁地说道,像是询问,但更多的却是在喃喃自语。
“族长惯有生存之道,自会想出办法。”方才那滔天的凌厉之气似已敛去,南江雪恢复了她的如花笑颜。
“只是除非我死,否则最好别让我在战场上再看到阿巴扎赉部。”说着站起身来,俯身拿过刚才推给库尅格的那盏酒,仰首喝下,既而将酒盏置回案几。
“小子,你脾气太急,功夫也欠了火候。”瞥了拉齐一眼,南江雪转身朝自己的队伍走去,“库尅格,半炷香的时间,你不退,我便攻!”
拉齐双眼冒火。不仅是因为这女子嚣张的样子,还因为她竟然叫他“小子”——她才多大,竟然叫他“小子”!
就在此时,一个轻微的“咔嚓”声响起,顺着声音的方向,拉齐和库尅格看到数道裂缝从南江雪信手放置那酒盏的地方蛛网般蔓延开去,很快,整张案几便碎落在了地上。
拉齐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库尅格怔了片刻,当即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