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卷收了衣服回屋子里,急急忙忙跑下楼去看对面那栋宿舍的楼号,又气喘吁吁地跑回寝室里,打开外卖软件,给贺朗点了一块布朗尼蛋糕。
点完以后,他伏在书桌前,片刻不离地关注接单外卖员的动态。中途又下楼了一趟,去拿自己的晚饭外卖。
饭吃到一半,地图上显示外卖员已经进入学校范围内。他扔下饭盒和勺子,起身跑到阳台上往对面看。
对面宿舍有人在阳台上晒衣服,所以连接室内的那扇门是打开的。视线穿过阳台,杨卷远远望见贺朗坐在书桌前,像是在打游戏。
两分钟以后,他似乎是接了个电话,然后起身离开了。猜到他大概是要下楼去拿外卖,杨卷期待地趴在阳台上往对面看。
对面晒衣服的人察觉出异样,下意识地侧身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杨卷顿时心中急跳,转身关掉阳台上的灯,满脸紧张地往室内走。索性那人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晾完衣服也进屋里了。
幸运的是对方似乎忘了关门,他又摸黑回到阳台上,没等多久时间,就看见贺朗回来了。
这个距离看不太清他手上有没有拎东西,杨卷有点着急,悄悄摸摸地蹲在阳台上给卓澜打电话:“你上次去看演唱会买的望远镜放在哪里?”
卓澜满头雾水,不知道他要用望远镜来做什么,但还是快速回答道:“就在书架上,你找一下。”
杨卷挂掉电话,从他的书架上翻出望远镜,脚步急切地走回阳台里,将望远镜摆在扶手上,偷偷地从望远镜里看对面的宿舍。
这回他看清楚了,贺朗手中提的就是他买的小蛋糕。他睁大了眼睛,嘴角抿出浅浅的梨涡来。
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要吃的意思,很快就把小蛋糕递给了室友。室友毫不客气地接过蛋糕,坐回书桌前拆开享用。
杨卷稍稍顿住,嘴角的梨涡又慢慢隐了回去。但是转念一想,贺朗没有把蛋糕丢掉,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他就心满意足地收起望远镜,回屋子里坐下来,继续吃晚饭。
接下来的两天,因为脸上的红肿没有消退,杨卷每天都会戴口罩出门。
学校里新建的游泳馆也开始对外开放,位置就在校体育馆的旁边,杨卷去实验楼的路上,都会从两座场馆外路过。
这天傍晚从实验室里出来,如往常那样路过体育馆的时候,杨卷遇到了连锦。毕业以后,他很少在本科班群里出现,因而也是几个月前在学校里和连锦撞上,才知道班上也有女同学在A大读研。
自打那次以后,他们还约出来吃过饭,始终保持频率正常的联系。
连锦一筹莫展地站在体育馆的台阶下,脚边的拖车上,堆了几箱矿泉水,身边的短发女孩低着头,正在打电话
杨卷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招呼,连锦就已经先转过脸来,看见他以后,朝他露出笑容来。
他带着口罩不好回应,就走了过去,“晚上好。”
“晚上好。”连锦擦了擦脸上的汗说。
注意到她面色绯红的模样,杨卷露出轻微的困惑神情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男朋友在里面和别人打球。”连锦对准体育馆的大门扬了扬下巴,“我们出来买水,走到这里的时候拖车坏掉了。”她指了指身边的短发女孩,“这是校队的经理,体院的。”
杨卷知道她有个校篮球队的男朋友,对方比她小几岁,两人才开始谈恋爱没多久。
他抬头看了看面前高高的台阶,主动开口问:“需要我帮忙吗?”
短发女孩抬起头来,看了看连锦,“电话没人接。”
连锦看向脚边的三箱矿泉水,不太好意思地开口:“你方便吗?”
杨卷点了点头,弯腰抱起了一箱水。待他调整好姿势,准备上台阶的时候,余光里就见那个体院的女孩,也弯下腰,毫不费力地抱起了第二箱水。
他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她看起来似乎和自己差不多高。
察觉到他的注视,宋情大方地朝他笑了笑,“我搬得动,但是学姐搬不动。”
杨卷默默收回目光,抱着怀里的水埋头往台阶上走。他实在不是擅长运动的人,走到馆门口时,两条手臂已经开始出现酸痛的症状。
他在门边停下来,转身的间隙里,宋情已经抱着水追过来,步调利落地从他身边走过,“搬不动了没关系,你先放在这里,我待会儿就出来搬。”
杨卷闻言,藏在口罩后的脸微微发烫,没好意思放在门口,跟在她身后进了体育馆里。
进门以后,远远就看见篮球场上有人在打3V3,场下还坐了十来个围观的人。杨卷跟着她走到场边的等候区,把怀里的那箱水放下来。
“要喝水的话你随意拿。”宋情回头递给他剪刀,然后转身离开,去搬剩下的那箱水。
南方十月的天气还很炎热,搬水的功夫里,杨卷已经出了一身薄汗,捂在口罩里的脸更是闷得发红。
他拉下口罩蹲了下来,剪开箱子上的胶带,伸手到箱子里拿水。
场上打球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纷纷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朝场外走来。有人停在他的右侧,瞬间遮掉了他视野内的大半光线。
杨卷条件反射性地抬头去看,发觉那人正弯下腰来,线条结实的手臂越过他的肩头,去箱子里拿水。
他宽大的球服从杨卷后颈处似有若无地拂过,带来了一阵轻微的痒意。身上还有剧烈运动过后散发出来的浅浅汗味。
虽然并不难闻,但杨卷还是蹙起眉来,不太习惯和陌生人靠得这样近,下意识地就想要往旁边挪开。
这样的念头从心底升起的瞬间,他忽然看到了对方低垂下来的那张脸——
熟悉的下巴线条,熟悉的嘴唇和鼻梁,还有熟悉的神情。
杨卷顿时定在了原地。一秒以后,他脸很红地在空气里轻轻嗅了嗅。
贺朗拿水的那只手落在箱口边缘,没有再往里面伸。以为杨卷是校篮球队的后勤人员,他嗓音微哑地出声道:“拿瓶水给我。”
杨卷瞬间回神,手忙脚乱地拉高口罩戴好,将自己手里的那瓶水往上递了递。整个过程里,他都保持着垂头的姿势,肩胛线微微绷紧,并没有去看贺朗的脸。
贺朗不疑有他,接过水拧开,仰起头来喝水。
校队的人过来给他送干净的毛巾,见他腾不开手去拿,杨卷立马站了起来,伸手接过那条毛巾。误以为他是贺朗朋友,校队的人也没有多想,弯腰从箱子里拿了瓶水,就转身走了。
贺朗喝完水垂眼,就看见了这条被递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毛巾,以及双手捧着毛巾,低着头戴着口罩,一声不吭递毛巾的人——
从软趴趴的头发丝到脚尖,看起来都很乖顺的黑发男生。
贺朗神情微愣地接过毛巾,开口道了声谢,然后将毛巾覆在脖颈上,动作十分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擦完以后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喝了他拿在手里的那瓶水,又弯腰去箱子里另拿了一瓶给他。
杨卷紧张地接过那瓶水,无意识地伸手去拧瓶盖。
也不知道是因为手臂上的酸痛感还在,还因为是自己太过紧张,他竟然没能拧开那瓶水。杨卷惊讶而怔愣地盯着手里的水看了几秒。
贺朗露出无言以对的神情来。假如不是确定,站在面前的人是货真价实的男生。他几乎都要以为,是学校里的女生故意以这个为借口,来想方设法地接近自己。
他轻轻啧了声,拿过那瓶水轻轻一拧,然后重新递回给他。
虽然没有抬头去看贺朗的脸,但杨卷仍是为此感到羞愧不已,他拿着水不方便喝,又把瓶盖拧了回去。
贺朗也没有在意,转身在捞起自己的上衣,漫不经心地问他:“你是校队的后勤?”
杨卷赶紧摇了摇头。
但是贺朗没有看见。最近没什么事,他们约校队的人出来打球,队长和他们同届,晚上想请他们吃饭,老四叫他过去商量。
贺朗原本是打算把衣服换回来,被老四打断后,顺手就把上衣和水塞给杨卷,走开前叮嘱他道:“先帮我拿着。”
杨卷抱着他的衣服不知所措。
贺朗晚上没事,答应和他们一起吃晚饭。队长开始数人头,数到站在长凳旁的杨卷时,顺口问道:“那是你朋友?”
“不是你们球队的后勤吗?”贺朗眼露诧异。
刚才隔得太近没注意看,此时远远地打量,虽然没有看到脸,但他莫名就觉得这人身形有些熟悉。
队长闻言,摇了摇头,“不是。”
宋情插话道:“那是学姐朋友,刚刚替我们从外面搬了水进来。”
队长面露了然,“既然是学姐朋友,那也算上吧。”
他们说话的间隙里,贺朗抬腿走回杨卷身边,狐疑地伸手去拍他肩膀,“你——”
背对他的杨卷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地转过头来,支支吾吾地答:“我——”
对上他那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贺朗立刻就将人认了出来。他脸色骤沉,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不自觉用力,紧紧捏住他的肩膀质问:“你跟踪我?”
杨卷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声反驳他:“我没有,我替我朋友搬水。”
贺朗这才想起来,刚才那校队经理似乎也是这样说的。但是,略微扫过杨卷那两条偏瘦的手臂,他又目光冷凝道:“搬什么水?”
杨卷老老实实地伸手指了指他脚边的那箱水。
贺朗愣了一秒,似是没料到他还会做这种体力活。但是很快,他就整理好了脸上的情绪,不悦地眯起眼眸来,“那你戴口罩干嘛?”
杨卷眼眸轻垂,没有再看他,半晌不太自在地解释:“脸上肿起来的地方还没好。”
贺朗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窝火,“你没涂药?”
“什么药?”杨卷眼露困惑。
“前两天送手机那人,没给你送药?”贺朗问。
“送了。”杨卷哦了一声,忍不住抬眼望他,“你怎么知道他送了药?”
错开他投来的探寻目光,贺朗没说话。
没有问到答案,杨卷也不生气,只乖乖把怀里的上衣还给他,“你的衣服。”
贺朗顺着被揉得皱巴巴的上衣,想起了自己让他帮忙拿衣服的画面,以及最初看到他的时候,对他生出的“乖顺”评价,心中又是一阵气恼,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道:“你丢掉吧,我不要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厌弃的情绪。
杨卷递衣服的手始料未及地僵在半空里。他难过地垂下眼睛,目光似乎有些无所适从般,在脚边的地板上扫来扫去。
贺朗站得离他近,甚至能够很清楚地看见,他轻轻抖动的眼睫毛,以及在薄薄的眼皮下滚来滚去的眼球。
他的视线落向杨卷的两只耳朵。记忆中的视频画面里,杨卷穿裙子戴假发坐在电脑前和他说话时,两只耳朵从始至终都很红。
但是现在没有了。
贺朗目光紧紧地盯在他那两只又白又嫩的耳朵上,就连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神的,也丝毫没有察觉出来。
直到老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才猛然惊醒回神。后退离开的同时,贺朗忍不住黑着脸在心中骂,草,男人的耳朵长这么白这么嫩干嘛?
没走几步路,他的肩膀就被老四松松勾住,“人家队长问我们想去吃什么?”
“你让他们自己定。”贺朗心不在焉地答。
“行。”老四扭头让跟在身边的人去传话。
他们说话的声音落入贺朗耳朵里,他却没有仔细去听,反而鬼使神差般地回头,朝后方看了一眼。
杨卷站在原地没动,手上还拿着他的衣服,大半张脸都埋在口罩里,莫名由内而外透着股失魂落魄的味道。
一定是装的,贺朗神色漠然,心中雷打不动地想。
交代完传话的人,老四回过头来,看向他穿在身上的球服,“你不换衣服?”
“不换。”贺朗皱眉说完,再度不着痕迹地扫了杨卷一眼。
“那我也不换了。”老四附和他的话,“人家队长还约我们周末去游泳——”
“有时间就去。”贺朗第三次瞥向杨卷。
“那回头我把烨哥也叫上。”老四语气轻快雀跃,“不过我得先买条泳裤,我那条泳裤都好久没穿——”
“老四,”贺朗指着杨卷所在的方向,没好气地打断他,“你去告诉他,我不要那件衣服,是因为太皱了。”他不自在地顿住,“除此以外,没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