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煦恩忐忑不安地等着季巍的回复,来确认那一切是不是他的幻想。
季巍的声音有点冷,说:“是吗?”
汤煦恩不确定:“我、我丢人了吗?”
季巍忍耐着怒气似的,沉声说:“……没有。”
汤煦恩说:“谢谢你给我擦身体、换衣服。”
过了一会儿,季巍才客气地闷声闷气地说:“没关系,我们是好朋友嘛。这些本就是我身为你的挚友应该做的。”
迟钝如汤煦恩也察觉出来季巍这话客气到古怪,让他不安起来。
季巍是在生气吗?
他们认识十几年,他几乎没见过季巍对他生气。
倒是以前学生时代有一回,别人拿他爸爸生病的事开玩笑,还说他身上有医院的臭味,让他好好洗澡,他跟个包子似的也不敢说什么,季巍冲上去就给了人一拳。
那是他记忆里季巍最生气的一次。
季巍又问:“你家店打烊了吗?给我留一碗宵夜吧。我等会儿过去。”
汤煦恩连忙答应下来:“好的好的。”
汤煦恩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他家九点打烊,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
这时,倒霉劲儿好像一股脑都来了。
汤煦恩去前边店里一看,别说有剩下了,汤铮把装甜汤的桶都吭哧吭哧地洗好了,还问他:“哥,你睡起了啊,你看我干活还是很利索吧?”
汤煦恩着急地说:“怎么这就收工了?”
汤铮:“今天生意好,提前卖完了啊。”
汤煦恩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原地转了一圈:“季巍说让我给他留一碗,怎么就卖完了……算了算了,我单独给他做一碗好了。”
汤煦恩套上围裙、袖套,打算赶紧给季巍做点什么。
熬甜汤这事还真急不来,很多干货都得泡,要提前一天做准备。他看了看还剩下的材料,打算给季巍做一份双皮奶。
早上买的水牛奶还剩了一份,加入蛋清和糖,打匀后过筛,再倒入一个小瓷盅里,上锅蒸十分钟。
蒸好以后加上两勺他自己做的蜜红豆。
但只有这个好像又有点单调。
汤煦恩想了想,同时,用做了一份黄豆粉糍粑,先把糯米粉、粘米粉按照十比一的比例调配好,加入糖和牛奶调成粘稠糊状,封上保鲜膜,上锅蒸,蒸三十分钟。
蒸好以后放凉一会儿,再揪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装了黄豆粉的盘子里,给每一块小糍粑裹上黄豆粉。
当然,这个黄豆粉也是他自己炒的。
汤煦恩想起自己刚开店时的光景,当时是硬着头皮开始干,只敢做小本生意,什么工商局、卫生局他都一头雾水,虽然对两个弟弟来说他已经很稳重可靠了,但说到底,18岁的汤煦恩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他闷头自己琢磨,忙得焦头烂额。
当初他高中毕业以后不打算升学,而是去开店这件事他没有提前告诉季巍,因为他知道季巍肯定不会同意他辍学提早参加工作。
当时有个证一直没顺利办下来,汤煦恩跑了好几回,着急得不成,沮丧地走在路上。
他手上拿着一文件夹的材料,眼睛泛红,难受得想哭,往回家的方向走。家里只有两个年幼的弟弟,他深深意识到自己是个孤儿了,没有人可以依靠。
没曾想走到半路,迎面撞上了季巍。
汤煦恩惊了一跳,赶紧把文件夹往背后藏,季巍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黑着脸说:“拿出来给我看看。”
汤煦恩:“……”
季巍:“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拿出来。”
汤煦恩只好老老实实地交出文件。
季巍没质问他为什么撒谎骗人,也没嫌弃他不上学是不思进取,只是看了一遍材料,问他怎么回事,听完他回答,说:“我跟你一起去问问还漏了什么手续才办不下来。”
汤煦恩含泪点头,心想,季巍可真是个绝世大好人。
没多久,在季巍的协助下,一切手续准备就绪,汤家小店终于开始正式营业。
高中毕业的暑假,季巍几乎每天都在店里,中小学还没放假,弟弟白天不在,晚上要写作业,只有季巍跟他在一起,陪他不厌其烦地调整各种甜品点心的配方,又琢磨出一套控制成本的方案,和一些小活动。
熬过冷清的前半年,生意终于逐渐好了起来。
今年年初那会儿,季巍还跟他提过建议,问他要不要扩张开分店。
季巍有资金,汤煦恩出配方技术,非常合适。但汤煦恩想了两天,还是拒绝了,他胸无大志,对钱没那么执着,觉得赚得差不多就够了。
甜品差不多做好的时候,季巍也到了。
汤煦恩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抹了抹手,说:“卖完了,我现给你做了两份甜品。”
季巍没有跟平时一样亲切温柔,脸色有点冷。
正如汤煦恩熟悉他家,他也熟悉汤家小店,跟自家人一样多拿了一副碗筷,放好,说:“坐下,一起吃。”
汤煦恩总感觉自己做错事了,“哦”了一句,乖乖坐下来。
季巍拨了半碗双皮奶到小碗里,他吃这份,本来那一盅留给汤煦恩。
汤煦恩自己尝了一口,心道不妙,今天他精神状态恍惚,糖放太多了,甜得齁人。
再看一眼季巍,季巍吃得挺香,眉头都没皱一下。
而一看到季巍,就让汤煦恩想起那个奇怪的“梦”,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想,要是表现得太过介意倒显得他做贼心虚,他得从容淡定一些才是。
于是,汤煦恩笑着跟他扯起家常来:“今天我在你家睡了大半天,还以为店肯定没开了,没想到汤铮汤元俩小子居然没偷懒。”
“我回家的时候他们还跟我邀功呢。”
“我感觉没白养这两个家伙,竟然也知道要孝敬我了。”
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扯远了。
“……”
“上回还有人问我汤铮有没有女朋友,想要给他介绍相亲。”
“我总觉得他还小呢,回头一想,他也已经到已婚年纪,不小了。”
他向来爱跟季巍聊天,什么都说,季巍都会耐心听,气氛便融洽起来。
但今天这招好像没有用。
季巍手里捏着的小瓷勺敲在碗上。
铛铛,铛铛。
他说:“你自己呢?你也不小了,要去相亲吗?”
汤煦恩傻不愣登地说:“前几年还有人给我介绍,但我觉得我条件不好,没做好结婚的准备。这两年,可能我老了吧,学历又不高,没人看得上我,都没人给我介绍了。”
季巍仿佛咬牙切齿地问:“这么着急啊?”
汤煦恩说:“……也不着急。”
“我觉得,随缘吧。”
季巍低下头,沉默地吃东西。
汤煦恩看他情绪不对,也没敢吱声。季巍一向对他温柔体贴,突然这样凶了一下,像是不经意泄露出一丝丝黑气,怪吓人的,让他紧张得心砰砰跳。
昨晚那到底是他的一场梦?还是真的发生了点不可描述的事情?
汤煦恩想。
现在揣摩季巍的态度也无法确定。
季巍这样芝兰玉树的人物怎么可能给他做那、那种事?还抱着他贪恋地主动地问他喜不喜欢……
忽地,季巍又说:“你别妄自菲薄。”
“你很好的。汤煦恩。”
季巍一喊他的全名,汤煦恩心里立即咯噔一下,一般情况下,季巍都管他叫“小煦”,一叫大名,准没好事。
季巍颇为严肃认真地说:“你有这座房子,本地户口,手上也有一些存款了。而且你拿到了自考本科的学历,并不能说学历低,条件并不算差。”
“你还有很值得称赞的品行,你勤劳诚实,怎么就不会被人看上了?有眼光的人会喜欢你的。”
听得汤煦恩直脸红。
特别是季巍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目光,在说“诚实”两字的时候格外加了重音,但此时汤煦恩已经头晕脑胀,压根没注意到。
汤煦恩说:“只有你会这样夸我。嘿嘿。”
季巍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傻笑的他。
汤煦恩揪住自己的围裙,问:“怎么了?”
季巍问:“昨晚的事,你真不记得了吗?”
汤煦恩一颗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狂跳不止,惶恐地想:难道昨晚那不是梦吗?是真的?
他吓得呼吸骤停,一脸茫然惊恐地回望着季巍。
时空仿佛凝滞静止。
俄顷,季巍兀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狡猾的意味,他笑得眯起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笑声却很爽朗:“看你吓的,没什么啦——就是你昨晚非要跟我睡一张床,我就让你一起睡了,结果你半夜还做梦说了好些胡话来着。”
幸好幸好。
他在想什么呢?果然只是做梦啊!
汤煦恩面红耳赤。
不过——
他做那么不要脸的梦就算了,竟然还呓语出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