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老同学都知道汤煦恩跟季巍要好。
季巍刚回国没多久,两人就结伴出游。汤煦恩把他们爬山登顶以后拍的合照发在朋友圈,马上有人来问他:【惊了!你还跟季巍有往来啊??】
汤煦恩不理解他们的意思。
为什么不?
朋友这种东西就是要结交一辈子的啊。
然后对方讪讪地说:【因为季巍上大学以后就渐渐不跟大家联系了嘛,出国以后更了,感觉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汤煦恩:【没有啊,我一直有跟他写信、通电话。】
而且还不是一年半载才联系一次那种。
以前通讯还不发达,汤煦恩用的手机还只有发短信和打电话的功能,他家里也没电脑,跟季巍联络是很麻烦。
按道理,他们很快就会失去联系,但季巍几乎是以一周一两封信的频率,锲而不舍地给他写信——
那汤煦恩也没别的朋友,他觉得一定是季巍独在异乡为异客,非常寂寞,作为好朋友,他必须义不容辞地为季巍排解忧愁!
他一点也不觉得麻烦,相反,他把与季巍的通信视作是心里按摩,每次有邮递员来投送挂号信,他就充满期待。
每天忙累了,就坐下来抽半个小时或是一个小时把今天发生的一些琐事记录下来,又或是看一看季巍给他推荐的书,看完以后跟季巍讨论读后感。
唯有在此时,他才能逃离繁忙劳累的现实成人工作,在仅有他与季巍两人的友情世界里偷偷喘口气,放松一下。
寄信是比较便宜的联络方式,在季巍出国的头半年,汤煦恩都没有见过季巍一面。
他很想念季巍。
好歹季巍读大学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在寒暑假见面。
有天他看到可以用电脑视频聊天,就又从自己的饭钱里抠了点钱出来,写信问季巍他们可不可以试试看这样做,他想看看季巍。
然后在某个他还在工作的日子,突然,季巍打电话过来。
这很反常,季巍知道他白天要工作,算好时差,基本不会在这时候打给他。
那一定是有什么急事。
汤煦恩想,他擦擦手,第一次暂时撇下生意接起电话,幸好正好那天汤元在店里帮忙,他把人叫过来接掌一下勺子。
赶紧去听听季巍有什么要紧事,竟然这样着急。
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问:“喂?怎么了?”
越洋电话好贵的,虽然这是季巍打过来的他不用花钱,但还是心疼。
季巍说:“我收到你最新一封信了,你说想要跟我电脑视频是吗?”
汤煦恩说:“是啊。”
季巍问:“你家不是没有电脑吗?买电脑了?”
汤煦恩又擦了擦手,看了眼弟弟,走远了写,很小声地说:“没有,我偷偷攒了点钱,我去网吧跟你视频。”
对于自己藏私房钱而不是紧着弟弟这件事,汤煦恩觉得很是惭愧,可是他也有自己的人生嘛。
季巍闻言轻轻笑起来,像是跟他合伙做坏事似的,也放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嗯,我们约个时间。”
“我听到你那边有客人的声音,哎呀,对了,你现在正在开店吧,我打搅你做生意了是不是?”
汤煦恩说:“没关系,没关系,接个电话而已,影响不到哪去。”
季巍放平语气,恢复了理智,快活地说:“我应该等你休息的时候再打给你的,对不起了。刚才我收到信看你这样说,我太激动了,没想到别的,直接打给你了。”
“小煦,我很想念你。”
汤煦恩答:“我也是。”
即使他们相隔千里,汤煦恩仍然觉得他们的友情像是一条牢固的线,将他们这对好朋友紧紧地维系在一块儿。
转眼十几年。
所以,季巍回国后,两人再见面,汤煦恩一点也没觉得彼此有生疏。
他在机场接季巍的时候,两人还是无话不谈。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觉得季巍出了一趟国,比学生时代要更时髦了,穿得比电影啊杂志上的男明星还要有型,身上的青涩都褪去了,完全是清俊沉稳的成熟男人味。
他还原地踏步,除了埋头做他的小本买卖,成了个小市民,别的什么都不会。
季巍在国外就有几年在名企的职业经历,回国后直接接手了家里的公司,平步青云,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年轻有为。
随之而来的是,原本在老同学里无人问津的汤煦恩忽然多出了不少“朋友”关心,当然,都是关心了没两句就开始问季巍的事。
渐渐地,以汤煦恩为桥梁,季巍有时也会去参加一些老同学的活动,都是与汤煦恩一起去的。
这次也不例外。
婚宴酒席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
特别选的黄道吉日,中午12点整开始。
这天是周六,为了照顾来宾的时间,最好不用特地请假,那人来得也更齐全一些。
不过,对汤煦恩来说,这依然是工作日,而且还是工作忙的日子。
得亏是大学放假,两个弟弟都在家,而且今天那个孟天佑也过来,表示正好有空,来给大舅子帮忙。
汤煦恩想到在网上搜到这家伙身家多少多少亿,就觉得很不安,但小元乐呵呵地说没事,于是他还是点了头。
这两天,汤煦恩从季巍那里得到了关于孟天佑的调查反馈:没结过婚,没有前女友,也没有前男友,父母双亡,孤家寡人一个,但听说他脾气不太好,是个比较招人害怕的上司。
然后又得知,孟天佑的公司正是之前赞助汤元手上科研项目的金/主,两人估计就是因为这个而认识的。
那……那好像除了老了点也没别的问题。
老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孟天佑长得不算老。
姑且静观其变吧。
汤煦恩觉得自己有一种神奇的直觉,他能凭借本能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假如觉得对方不太好,他是不会强迫自己非要跟人社交,就默默地断了关系。
孟天佑没有给他那种讨厌的感觉,应当不是坏人。
出发去婚宴前,他还看到孟天佑在穿围裙,样子颇为滑稽。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心想,季巍有空也会来帮他,搭把手什么的。
尤其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季巍每天泡在他店里忙前忙后,为此还被客人问过他们是不是开兄弟店,以为季巍也是他们家的孩子。
汤煦恩想要给季巍工钱,季巍不肯拿,黑着脸表示他给钱就是瞧不起朋友。想想也是,季巍一富家少爷,怎么可能差他那点钱,只是人家不需要不代表他就能理所应当地不给。
汤煦恩哪还敢给?
人情,人情。
人情是这世上最贵重的东西。
回过神来,他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欠了季巍多少人情。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不还得清。
想着想着,他走出了小巷,看到停在路旁的车。
季巍站在车旁等他。
汤煦恩走近,季巍还给他开车门。
汤煦恩自然而然地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然后才想了下,等等,为什么他都习惯季巍照顾他了?
刚想了个开头,没个所以然,就听季巍说:“等会儿吃完饭我还得回公司,你要跟我一起走吗?还是留下来跟他们叙旧?”
汤煦恩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季巍说:“大概一点吧,一点半前要回公司。”
“哦,”汤煦恩想起来,“那你还得开车,还要工作,不好喝酒啊。”
季巍说:“嗯。少喝点吧。”
季巍的开车技术很好,就算是在颠簸的路上也很平稳,车上也很整洁干净,香香的。
不和谐的是,车头放着个可可爱爱的摇头小猪的摆件。
不必说,还是汤煦恩送的。
汤煦恩还能闻到季巍身上有男士古龙水的气味,冷冽矜贵,暗香浮动。
不知怎的,汤煦恩又默默红了脸。
还是因为那个梦,太像真实的了,连梦里的香气都是那样真实,萦绕在他鼻间,旖旎幻香挥散不去。
最近每晚每晚,他闭上眼睛,就出现这个梦的片段。
醒来就觉得羞耻。
大抵是因为他打光棍太多年了,才会这样无耻,竟然连自己的男性好友都去肖想。
在等待完一个红灯,亮起绿灯时,季巍忽地问:“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在看我,有事要说?”
说这话的时候季巍头都没转过来,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却像是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揽目下,了如指掌。
啊,他一直在看季巍吗?汤煦恩才反应过来,好像是的,他都看入神了。他说:“没事。”
季巍转头对他笑了下:“那你看我干吗?因为我帅吗?”
汤煦恩支支吾吾地说:“是,是的,你很好看。你别看我,你开车。”
季巍转回去,他目视前方,眼神略有些落寞,手指瞧着方向盘的边缘,从鼻子里呼了口气,喁喁自语:“好看有什么用。”
怎么就没用了?汤煦恩心想,但季巍本质跟他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工作上的很多困扰,他已经没办法跟季巍感同身受,为他排忧解难了。所以汤煦恩没说什么。
新郎新娘都是他们的初中同学,十几岁就偷着早恋,恋爱长跑多年,分分合合,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
汤煦恩脸上扬起个温和清浅的笑容:“恭喜恭喜,祝你们相亲相爱,百年好合。”
季巍也笑笑,跟着说:“恭喜你们喜结连理。”
新郎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合不拢嘴:“哈哈,谢谢,谢谢,你们俩可都是大忙人啊,我本来还以为说不定请不到你们了呢,谢谢捧场哈。赶紧去里面坐,同学那桌。”
汤煦恩还是喜欢传统的纸质红包礼金,在新人家属负责记录宾客名单的地方给了红包。
对方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字,说:“算你们一起给的啊?”
汤煦恩:“嗯。”
下车前,季巍才说没带红包包装,直接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粉色钞票,说塞进他的红包里,把他的名字一起写上,算两个人合起来包红包。
汤煦恩多少觉得有点不妥,那种……结了婚的两口子才一起给红包。
但季巍说:“大家都知道我们是挚友,我们一起给又不奇怪。”
汤煦恩想了想,答应了。
然后在宾客名单上签字,他先写,季巍再写。
季巍的名字紧紧地挨在他的名字旁边。他们俩的书法都挺不错,汤煦恩觉得这是数年的纸笔通讯练出来的,在签到册子上拔群的漂亮。
但是——
该怎么说呢?
汤煦恩看看名单上已经签到的其他人,人家真的两口子都没有签的这么紧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