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收下不值钱的小礼物就算了,这么贵重的玉佩汤煦恩哪好意思要?
但现下的氛围却像是由不得他说拒绝,未免扫兴。
跟不要钱似的,桌上放着好几枚玉坠,雕刻成不同的形状,显然,季女士不止为他准备了,每个小辈都有。
而季巍的这群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部都认识汤煦恩,也不觉得送汤煦恩有什么不对,还在一旁说:
“男戴观音女戴佛,正好正好。”
“我就说姑姑你怎么不把这个观音留给我,原来是要送小汤哥哥。”
“小汤哥哥是不是不好意思啊?哈哈。”
季巍拿了玉佩就要来给他戴上,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季巍的指尖刚碰到他的脖子,他就感觉仿佛被电到,却必须忍住。
季巍站在他身后,说:“头低一点。”
其实季巍没有刻意去触摸他,相反,季巍还尽量不去碰到他的皮肤,指尖像是只从他的汗毛发梢掠过。
这时,汤煦恩听见了低低的窃笑声,就是那种学生时代大家看到一对小情侣时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偷笑的声音,笑得汤煦恩浑身不自在。
他看过去,原来是季巍的两个小堂妹在笑,这俩小姑娘都是高中生,性子活泼,有时会来汤煦恩的店里吃甜汤,一口一个“小汤哥哥”不要太甜。
汤煦恩心知肚明,显然是因为他跟季巍的亲密举动。
两个小堂妹一边瞄他们,一边不知道在说什么,不管是什么,绝对不是清清白白的话。
汤煦恩羞耻到爆炸,可玉佩挂在他脖子上绳子还没系好,要是乱动,不小心把玉佩给摔碎了,卖了他也赔不起啊。
他竭力忍耐,可脖子耳朵还是红了。
特别是季巍会碰到的后颈,红成一片。
季巍觉得既可爱又好笑,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一本正经地看向两个堂妹,正气凛然地说:“你们俩别笑了,小汤哥哥脸皮薄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又对汤煦恩好脾气地安抚说:“小煦,你别理她们,她们俩就是赶时髦,之前自称是什么腐女,bl小说看多了,见到两个男人在一起就想歪。”
如为他们的朋友关系辟谣,让汤煦恩得以有清白名声。
小堂妹嬉皮笑脸地说:“三哥你不要污蔑我们,我们笑……只是因为我们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嘻嘻。”
三是季巍在这一辈男孩子里的齿序。
这完全没安慰到汤煦恩。
他甚至有点着急,下意识地想:啊?也、也不算想歪吧?我们都亲过摸过了,不算有一腿吗?
汤煦恩想要转过头看一眼季巍是什么表情,刚要扭过头,季巍就说:“小心。”
汤煦恩瞬间像是被捏住后颈皮,僵住脖子,不敢乱动。
像是心窝窝里被倒了一群蚂蚁,在漫无目的地爬来爬去,挠得他心发痒。
玉佩戴好了,季女士起身打量,很满意地含笑点头,说:“很好,很好,我就知道这块玉与你般配。”
“也别摘下来了,就这样戴着怎么样?不妨碍吧?”
汤煦恩想了想,还是委婉地说:“太贵了吧?阿姨,我、我不方便收下。”
没等季女士回答,季巍抢先了一步,说:“我妈一直把你当成半个儿子一样,当时雕刻好以后就绑上你的名字拿去找了大师开了光。就是特地为你做的。”
又开玩笑说,“没什么的,小煦,她是个富婆,从她那里敲一块玉佩就是毛毛雨,她可不会心疼。”
再不收下倒成了汤煦恩见外。
季女士进一步打圆场,说:“对啊,小煦,这个玉佩寓意是家宅平安、婚姻美满,这是阿姨对你的祝福,你可得收下。”
家宅平安还好。
婚姻美满好像有哪不对?汤煦恩说:“阿姨,我还没结婚。”
季女士轻轻拍他的手臂,含笑说:“以后总要结婚的嘛。”
然后,汤煦恩戴着玉佩,坐入一家子季姓人之中。
他跟季巍太熟悉,连季家的家事他都知道个七七八八。
季巍随他母亲姓季,倒不是因为他父亲是上门女婿,而是季巍在父母离婚以后改掉的,季巍主动要求改掉的。
在他初一那年。
季巍的父亲是个人渣,赌/博、出/轨、家/暴一样不落,唯独年轻时有一副好皮囊,装模作样之下哄骗住了彼时涉世未深的季家小姐。别看现在这个季女士爱笑洒脱,当年也曾有一段时间困囿于情爱,固步自封。
在遇见汤煦恩之前的整个童年,他几乎都是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的,以至于他性格孤僻阴沉。
季巍转学有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躲避他那讨人厌的亲生父亲,但还是被找上门过,当时汤煦恩正跟他在一起。
季巍脸色一变,同他说:“你先回家去吧。”
然后随那个跟他长相相似的男人走了。
汤煦恩不放心,偷偷跟了上去,他躲得远,没听清他们争执什么。
不过看着季巍并不吃亏,他发育早,身子骨强壮,并不比成年人要矮,同那个臃肿、虚弱的中年男人比,可要有力量的多。
不一会儿,季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汤煦恩从没见过季巍这个样子,很可怕,像是只亮出獠牙的野兽,凶恶地威胁自己的生理学父亲:“你敢趁我不在的时候去欺负我妈我就杀了你。”
说着还要打人,事实上,也确实打了几拳,拳拳砸在肉上。
这句话汤煦恩听见了。
汤煦恩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跑过去,大喊了一声:“季巍!”
季巍这才像醒过来,停止暴力。
回过头,看到汤煦恩被吓得发白的脸,和仓皇无措的眼眸。
季巍如凶恶的野兽被安抚住,为他止住了杀气,一下子变得温驯,怔怔说:“……对不起。”
被他丢在地上的渣男老爸捂着嘴巴说:“你这个逆子,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
季巍瞥他一眼,冷冷道:“不是跟你说的。”
第二天。
季巍想,说不定汤煦恩会被他吓得不敢再跟他交朋友了吧?
结果汤煦恩同往常一样走在他身边,什么都没问。
无需汤煦恩做任何事,只是静静待在他身边就够了。
看着汤煦恩想要安慰他又嘴笨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季巍一下子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那颗浮躁的心宁静下来。
于是季巍向他坦白自己的秘密:“小煦,他们传我因为打人进过警察局这一部分不是造假的。”
汤煦恩傻眼:“啊?”
季巍说:“但是,对象有些不一样,不是我的同学,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是我的亲生父亲。”
“他又想打我妈,而我现在长大了,我选先把他打一顿。”
汤煦恩说:“你保护你妈妈是一件好事。”
“就是你打人的时候真的有点可怕。我觉得使用暴力不太好,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手段呢?”
季巍郁闷地说:“嗯……那次我打完他以后,妈妈看我的眼神很害怕。”
“虽然她没说我什么,也在警察面前维护我,但是我一想到她惊恐的目光就很难受,就像是在看陌生的怪物,大概她当时是觉得我使用暴力的样子跟我爸爸很像。”
汤煦恩是一个守口如瓶的朋友。
季巍对他说的这些私密事,他一点也没透露出去。
分享彼此的家事与伤疤之后,为彼此保密,似乎是成为密不可分的朋友的必要程序。
青春期那段时间,季巍觉得自己格外毛躁,情绪很不稳定,热血上头时,确实容易跟人打架。
最刺头儿的时候,他曾经听见别人向妈妈建议,放弃他的抚养权,把他丢给父亲,就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找麻烦。
尽管妈妈拒绝了,可季巍还是为此担心。
甚至于,他自暴自弃地感觉自己的确连累了妈妈。
他应当主动离开,不要让妈妈为难。
季巍既厌恶自己的人渣父亲,可在负面情绪的成长环境中,快要不知不觉地向自己最讨厌的人靠拢。
如此一来,他的性格就更暴躁了。
唯有他新认识的好朋友汤煦恩在他身边时,能像一股冷冽的清泉一样,滋润安抚他的内心。
十三岁的季巍邀请汤煦恩来家里玩,在饭桌上提前将汤煦恩介绍给妈妈,说:“我跟班上的一个新同学交朋友了,妈妈,我可以带他来家里玩吗?他人很好的。”
妈妈不以为意地答应下来:“可以啊。”
季巍补充说:“前几天爸爸来找我,我差点又打了他,汤煦恩把我劝住了。对不起,上次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以后绝不胡乱使用暴力,我向你保证,只把武力用在保护,而不是进攻。”
季女士一直到现在都记得少年季巍说这话的神情。
那时她就想,季巍可真是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新朋友,她应当不用担心季巍会误入歧途。
果然,当她一见小汤煦恩就觉得很有眼缘,眼缘这事挺玄乎的。
第一眼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这么多年了,她看汤煦恩还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寿宴桌上的人又推杯换盏起来。
季巍被他的舅舅、堂哥拉着拼酒、划酒拳,本来还想叫上汤煦恩一起,但是这次同婚宴的情况反过来,成了季巍帮汤煦恩拦酒。
季巍酒量虽好,奈何寡不敌众,被喝趴下了。
转眼已经九点多了。
应该回家了。
原本汤煦恩没想太多,凑完热闹,准备回家去了。
回头看了一眼季巍。
季巍敞着腿歪慵懒坐在椅子上,松开衬衫领口,闭目养神,眉心轻拧。他没有了清醒状态时的正襟姿势,一只手手肘支在桌边,扶着额头,手臂悬空,看上去摇摇欲坠,让人害怕他随时可能会摔下去。
听见汤煦恩说要走,季巍睁开眼睛,他这双眼睛两只都视力5.3,平时总是像是充满智慧似的明朗,饱含温柔笑意,略喝醉点也没事,依然能保持禁情割欲的清冷自持。
但若是被酒精浸得透了,就会不大正经,微压的睫毛下,眸子里的光像是芦苇丛下的湖水,幽光荡漾。
汤煦恩对上一眼就脸红。
季巍深吸一口气,按了按额角,说:“没事,小煦,你不用照顾我,回家去吧。”
汤煦恩一听。
这不行啊!他喝醉了季巍照顾他,那么,季巍喝醉了,他也应当照顾季巍。
才算是公平。
汤煦恩上去扶住季巍,说:“算了算了,今天都这么晚了,回去也不方便,我留下照顾你吧。”
季巍像是醉极了,整个人往他身上压,幸好汤煦恩习惯了干重活,完全能扛住他。
季女士问:“小汤?要我搭把手吗?”
汤煦恩哪好意思让她一位长辈还是女士帮忙,憋气使劲儿地说:“不用,我来照顾他就行。”
正好。
季巍喝得烂醉如泥,说不定他可以问点什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