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煦恩惊呆了。
他跟季巍认识那么多年,还是头回见季巍这样,像只耍赖皮的大狗熊!
这个拥抱与其说暧昧,不如说是爱惜,就像是一个孩子抱着心爱的大玩偶,喜欢的不成,要把脸贴上去蹭蹭。
季巍的鼻尖和嘴唇就擦过他的脸颊和脖颈,倒没亲他,汤煦恩觉得好像不太对,可是又觉得并不带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冒犯。
可能、也许、大概季巍是真的喝醉了。
汤煦恩想。
有的人是这样,醉得慢,也醉得沉。
看上去悄无声息,不动声色,等到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醉透了。
汤煦恩原本还动了两下,他越动,跟季巍的触碰越多,搞得他自己很不好意思,不动反而好些,季巍还真的只是抱着他。
这家伙醉劲儿极大,挣不开,越挣搂得越紧,汤煦恩索性放弃挣扎。
他不动,季巍也不动。
也没了睡意。
视线渐渐适应了黑暗里的光线以后,就着朦胧的月光,汤煦恩能看见季巍的脸。
季巍紧抿着眼睛,眉头也深深拧住,仿佛因为他想要逃开而感到不高兴,等他乖乖待在怀里不动,季巍的眉梢便也温柔地舒展开来。
近距离看季巍的脸,汤煦恩越看越觉得英俊,每个五官都很好看,微带点驼峰的挺直鼻梁,疏朗低垂的睫帘,不厚也不薄的嘴唇,季巍不说话的时候嘴角是下撇的弧度,看上去会像是不好惹。
可汤煦恩仔细想想,只要他与季巍在一起的时候,季巍总是含笑着的,这些年来,从没让他觉得阴沉可怕过。
明明没有再动了。
汤煦恩的心跳却怦怦怦怦地停不下来,他难得地有点气恼,盯着季巍,低声嘟囔:“你倒好,把我弄醒,非要抱着我,自己又呼呼大睡去了。”
说完,季巍像是被吵醒过来,眼皮
汤煦恩一个紧张:“醒了?”
季巍仍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在半梦半醒之中,一只手抱着汤煦恩,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贴上他的脸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起来。
汤煦恩琢磨了一会儿这算是什么,忽然想到了——
汤煦恩以前家里也有养过一只狗狗,半夜会偷偷跳到他的床上跟他一起睡觉,他迷迷糊糊地被吵醒,并不生气,还会下意识地把狗狗抱怀里,摸摸狗狗的脑袋,让他别吵了,一起睡。
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汤煦恩越被摸脸颊,越是脸颊烫,脑子也越发清醒,瞌睡虫全被摸没了。
他总算是想起自己好像忘掉的事情是什么了。
——他要趁季巍睡觉问问题啊。
感觉这两年他记性不大好,每次一被打岔,他就会不小心把原本要做的事情给忘记了。
汤煦恩用气声,轻轻地问:“季巍,季巍,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季巍迟缓地“唔”了一声,懵怔怔,醉醺醺。
要问些什么好?
在这一开头,汤煦恩就卡壳了。
问季巍是不是知道自己哪天是装睡?
问季巍为什么要对自己做那些个下/流无/耻的事情?
毫无头绪地,一个问题突然蹦进了汤煦恩的脑子里,又从他的嘴里被说出来:“……季巍,你在国外那几年是不是跟别的男人谈恋爱了?”
屋里安静得像是一粒尘埃落地都能听见。
汤煦恩等待着季巍的回答。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季巍,也搞不懂季巍到底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是真醉还是假醉。
万一是假醉呢?
所以好多话他也不敢直接问出口,不敢越过名为友情的雷池。
季巍眼睛睁开一条缝,像是被睡意沾着,挣不开,嘴唇动了动,哑声说:“没有。”
“我在国外都没谈过恋爱。”
汤煦恩静默片刻,困扰地想,唉,那你怎么好生生地就对男人的身体感兴趣了呢?
又想,没谈过恋爱,不代表没跟男人那啥过。
外国很开放的嘛。
他的好朋友季巍喜欢男人,与他的亲弟弟汤元喜欢男人,这两件事对他来说都很颠覆认知,扪心自问,相对而言,他其实更难以接受季巍的性取向为男。
汤煦恩惯爱为人操心,他想,季巍占他便宜他可以当没发生,别人可未必。
他能够开明地接受弟弟是gay,季阿姨能接受儿子是gay吗?
还有,季巍的同事呢?亲戚呢?会用什么眼光看他啊?
在汤煦恩心里,季巍是天之骄子,理应获得幸福的一切,他比谁都希望季巍可以一生平安顺遂、功成名就。
季巍同汤元不一样,汤元整天宅那小实验室里不怎么人际交往,季巍可是人脉广泛,颇多应酬。
一想到季巍可能被人用看异类的眼光看待,汤煦恩就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汤煦恩叹了口气。
季巍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地凑过来,差点就吻上来了,在咫尺之间的距离停住,问:“怎么了?”
汤煦恩只得把手伸上来,按住他的肩膀,脸爆红,不明所以:“啊?什、什么怎么了?”
季巍的热息染着酒气,说:“你在叹气,为什么发愁,同我说,我帮你解决。”
汤煦恩:“没事。”
他不免怀疑季巍没怎么醉,上次他装睡时被逗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感觉又出现了。
“你总爱说没事。”季巍哼了一声,挪了下,把汤煦恩的脑袋抱着贴近自己结实的胸膛,像是恨不得把人藏进自己的怀里,说,“小煦,你记不记得高一那年的暑假。”
汤煦恩不记得了,摇摇头,他听见季巍的心跳,强健有力地跳动着。
季巍说:“那年,你爸爸生病做手术,你一边要跑医院,一边要照顾两个弟弟,你还想出门摆摊赚点钱,我问你要不要帮忙,你也跟我说不要。”
汤煦恩渐渐记起来了。
……哦,是有这件事来着。
那年流感蔓延,他因为太劳累,抵抗力下降,也不知是在哪被传染上,一下子病倒了。
他舍不得几百块的医药费,自己买药吃,觉得能靠年轻扛过去。结果反反复复烧了三天,躺在床上起不来,甚至昏迷过去。
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季巍在他的床边,叫醒他。小铮小元两个小毛头都围着季巍,小铮仰着头哇哇大哭,小元也在抹眼泪,问:“季巍哥哥,我大哥会不会死掉啊?”
“不许瞎说!”季巍板着脸,摸摸小元的脑袋,郑重承诺说,“有我在,你们大哥不会死的。”
那天还下着雨。
季巍先把他背着,再套上雨衣,把他藏在里面。
小铮还举着一把大雨伞追出来,说:“季巍哥哥,我给你撑伞。”
小元捧着他的宝贝小猪零钱罐也追出来,也举高高,说:“季巍哥哥,我带钱了,你拿去给我大哥看病。”
季巍把他们都赶回去:“你们俩乖乖待在家别乱跑就是帮忙了,要是你们也病了,你们大哥要心疼死了。快回去,快回去。”
从他家门口到季巍带他出去打到出租车只有一小段路,季巍还是小跑着的,至多五六分钟。
他趴在季巍的背上,靠在季巍的肩膀,听见那天的雨好大,雨珠砸在雨衣上,噼里啪啦,风也很大,呼啦呼啦。
可是风和雨全都被遮挡住了,季巍的背像是一座温暖牢固的山。
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连裤腿都没有湿,而季巍被淋了满头满脸的雨。
做完检查,他的病情已发展到肺炎,医生说再耽搁下去说不定真的会一命呜呼。
等他清醒了些,季巍把他骂了一顿,黑着脸说:“就你能!不把生病当一回事,省那么几个钱结果省出大病来,真是不怕死,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汤煦恩不敢吱声,老实挨骂。
季巍咬牙切齿地说:“汤煦恩,你死了,我怎么办?”
然而,生气归生气。
他家就两个小学生弟弟,所以季巍把他从医院带回家后,一直到他病好,都住在他家照顾他,直到他完全恢复健康。
现在想想,汤煦恩仍然觉得十分感动。
想到这,汤煦恩意识回笼,低声同季巍说:“我记得的。”
“你救了我一命。谢谢你。”
季巍也很怀念,说:“不用跟我说谢谢,小煦。”
“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不求报答。”
说着,季巍的一只手在他的后背,隔着皮肤,像是画笔似的描摹他的肩胛骨边缘,再到脊椎的骨节,一节一节,手指点着,在数数。
季巍嘀咕:“你好瘦啊,小煦,最近是不是又累瘦了?”
汤煦恩被他弄得痒痒,背部的肌肉不由地紧张起来,而且季巍数着数着,手指已经到了他的腰窝,再往下可不太好了。
汤煦恩说:
“你别乱摸,季巍,你又开始了……”
“你摸我干什么啊?”
汤煦恩去抓季巍的手,抓住了,季巍却又反捏住他的手指,十指交缠,双足相抵。
兔子极了也咬人,汤煦恩越发地羞恼了,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地问:“季巍,你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啊?”
“你、你到底是真醉,还是没醉?”
季巍停住。
汤煦恩也静下来。
在淡淡酒气的热息交织中,他们俩都乱糟糟的,对视着彼此。
季巍像是醒着,又像是没醒,垂睫凝视他。
只是,在此刹那,仿佛呼吸都不见了。
万物寂静,世界皆空,唯剩他们两人。
然后,季巍眨了下眼睛,长缓地出了口气。
季巍捏着他的手指引到嘴边,亲了一下他有薄茧的指尖,说:“我知道你最不喜欢欠人情,所以我是偷偷给你弟弟留的电话号码,小元是个聪明孩子,他听两遍就记下来了。”
“你穿校服的样子真可爱,小煦,同当年一模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就觉得怜惜。”
“小煦,你是汤家的老大,两个弟弟的大哥,你说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坚强忍耐,你总是在照顾别人、心疼别人。那谁来照顾你、心疼你?”
“唉,你总是这样,光在为别人着想,不为自己想。”
“在我这,你是小煦,我的小煦。”
“我很自私,我不管别人,我只想照顾你、心疼你。”
汤煦恩说不出话来,鼻尖微微发酸。
他吸吸鼻子。
季巍低头亲一下他的鼻尖。
汤煦恩没动。
季巍便又凑下来,试探着,想亲吻他的嘴唇。
见他一直没有躲开,才安心地吻上去。
季巍亲了一下,还要说:“小煦,你的嘴唇好软,好好亲。”
汤煦恩脸滚烫,手滚烫,心尖滚烫,感觉自己在被咕噜咕噜地灌迷魂汤。
今天他可是完全清醒着的,也没装睡,小小一个轻吻,就足够让他面红耳赤了。
他觉得自己甚至比喝醉酒那次还迷糊,神魂颠倒,不知所措。
所以,当季巍压上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就稀里糊涂地默许了。
就这样,再一次,他跟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礼节性地上/床了。
到这时。
汤煦恩发现,季巍应当是真的醉了,因为实在称不上游刃有余,跟上次的表现大相径庭。
胡乱亲热完一通,季巍就睡死过去。
汤煦恩还醒着。
他心情乱糟糟的,没爽/完,也没搞明白。
不光没搞明白,还更糊涂了。
更睡不着了。
他爬起来,悄悄把自己擦干净,又去把季巍和床铺收拾干净,就像那天,季巍把一切弄干净一样。
纸巾都全部扔进马桶里冲掉了,不留证据。
天一亮,汤煦恩听见楼下有动静了,他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早起准备去跟小区的姐妹们跳广场舞的季女士问:“小汤这么早起来啊?哎呀,要等我跳舞才吃早饭,你再睡会儿?”
汤煦恩自觉刚无耻地亵/渎了人家的独生子,特别没脸见季阿姨,头都不好意思抬,没底气地说:“我不睡了,阿姨,我店里要忙,得赶紧回去。”
“阿姨,等季巍醒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先走了。”
“再见,阿姨。”
说完,汤煦恩头也不回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