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河知道二大爷根本就没有想过争取大伙的利益。
大伙的尊严受践踏,工作时间被压榨,他在乎的从不是这些。
他心中只有自己的权利,更大的权利,更大的野心。
他记恨的从来不是某个压迫大伙的人,他只恨自己没有做上这样的地位而已。
这样毫无道理,毫无根据毫无组织的进行罢-工,最后损害是谁的利益啊。
他刘海中会带头起事,但他会承担相应的代价吗。
很明显他不会,他只是想为了自己的野心,让大伙替他买单罢了。
现在将要面对的可不是一个好将就,好说话的厂长,而是一个不明事理,自以为是的刺头小子。
你要闹事你罢-工又有什么用呢,他最不怕就是你闹事罢-工了,因为他自个就是干这一票起身的。
你这一趟再厉害,再精明也玩不过别人。
更何况,如此临时,如此仓促的计划根本达不到反对的目的。
只会把大伙一而再,再而三地拖下水。
杨河刚想要劝解,却被二大爷刘海中打断了。
“杨河,你甭劝我们了。”
“这毛小子就是和我们作对,他不是要产量吗,他不是要指标吗?”
“我们不做了,我们不生产,让他干瞪眼,喝西北风去,我们就是不开工,他能怎么样?”
“别以为你真是这里最大了,你有本事把我开除啊。”
二大爷刘海中见时机到了,于是再次把话题引向了杨河那边。
“二河,你这样说,难道你不站在大伙里边,跟那毛小子是一伙的。”
“对啊,杨河,你怎么能帮他们说话呢啊?”
“杨河,你不要掺和这档子事了。”
“这事总体来说,还是跟你无关,希望你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不要说。”
杨河有些火了。
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到头来你们这帮人,还是听刘海中的煽动把我当做敌人了……
杨河不想再理这些人,拐出车间。
不过没走多远,杨河发现老金正趴在一旁的栏杆上,跟生闷气似的。
“金爷,金爷。”
任杨河怎么说,老金依然一声不吭的。
“抽支烟解解气吧。”
杨河也抽出一根烟给老金点上。
“牡丹牌,好烟啊,杨河。”
这一招果然转移了老金的注意力,杨河继续说道:
“老金,今天这事儿对你来说确实很不公平……”
老金倒是有些释然了。
“我气也只是气一时而已,这生活还得继续往后走,只不过有些时候脾气上来,觉得太他娘的委屈了,那火气谁压得住。”
“唉,有些时候这也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想想,我今天这些遭遇虽然很生气,但想想周遭的一些人,我倒也没那么火气了。”
“老张的情况你也知道,老杜家几个孩子也闹得不消停。”
“我看着这些小娃娃们像我当年,干什么都太冲动了。”
“但愿当他们醒悟的那一天不会觉得太晚了。”
这老金,话里有话啊。
杨河正想问下去,老金却把早年的经历说了出来。
“当时,我在家乡实在穷的混不下去,于是带着一腔热血就来到了四九城。”
“为了在四九城生存下去,干起了卖力气的人力车夫。”
“但卖力气的活也是有门槛的。”
“一个人可以租一辆车,但我没有钱,住不起的。
“租一辆车的钱是很贵的,我浑身上下摸了个精光,也就那么几个铜板子,根本不顶用。”
“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和别人合租一辆,唉,也怪我性格暴躁,喜欢和人打架,跟别人合不来,基本没人愿意和我合租。”
“最后还得是一位好心的老大叔跟我凑了份钱,合租了一辆车子,我们当时是早晚分的,他一天我一天。”
“他啊,全身上下都有毛病,拉车也拉不快,别人那一天的收入够他拉上好几天了。”
“但我当时年轻气盛,总觉得老大叔没有用,我也指着他的鼻子骂过。”
“我多么希望他当时能回骂上两句,那怕扇我一耳光也行啊。”
“至少,我就不会觉得他这么窝囊了。”
老金夹着香烟,猛地吸了一口。
“我手脚利索,后来的日子,基本上变成了我一个人拉车。”
“一天赚下来的钱,除去租车的费用啊也够我们俩的吃食。”
“嗨,这卖力气的活计能好到哪去啊。”
“起早贪黑的,每天赚不到几个钱,一个不小心,那些贵族少爷小姐们的皮鞋够你吃上一阵了。”
老金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我有一次出车,把人家阔少爷给打了。”
“我看那阔少上一刻还飞扬跋扈,唾沫横飞,下一刻就倒在地上不动弹了,当时我吓傻了,撇下车子就开跑了。”
“我跑的很远很远,在个破桥洞底下躲了好几天。”
“跑了之后,我才想到那辆车是我和老大叔合租的,要是找不到我的话,八成会把老大叔抓过去。”
“一人做事,一人当,再害怕也要回去顶着。”
“回去之后,我才发现车没了,老大叔也没了,之后听一个拉车的同行说,老大叔替我顶了包。”
“听说是先被老板抽了十几鞭子,然后被那家主人绑回去问罪。”
“据说是要送到警察局,实际上人一进去的时候,再也没有出来过,老大叔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听说老大叔是被活活打死的,丢到树林里去了,又听说他被套上麻袋,沉到湖底下去了。”
“还有人看见了他尸体,在东桥下挂着,我就去东桥找,在护城河漂着,我就去护城河边找,但我什么都没找着。”
“那段时间我慌得很,觉得老大叔是替自己死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头发就那么大把大把的掉……”
老金的语气有些哽咽,似乎再次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我恨自己,恨那世道。”
“恨着这日子还得过,但为我兜底的人已经不在了。”